“中國官場小說第一人”王躍文接受本報記者專訪,直言:
人們不再關注官場文學天下就太平了
3月31日,作家王躍文登上莞城“文化周末大講壇”,演講“官道與人道”。
寫作十余年來,王躍文因為《國畫》、《梅次故事》、《蒼黃》等小說成為中國官場小說的代表人物。但他坦言:“我不僅僅寫官場小說,對于官場小說這樣的定義并不以為然!
《國畫》出版后命運多舛,曾在沒有公開禁令的情況下,“被禁”近十年。人們在堂皇的話語空間里對此諱莫如深。但作為民間話題,一直沒有停止過這本書的傳說。正版《國畫》無處可尋,盜印版本卻廣為流傳。曾有出版業界人士估計,盜版總量應在兩百萬冊以上。而在此期間,王躍文一直在以“黑色幽默”的方式為這本著作沉默辯解:為盜版書簽名,搜集各地不同版本的盜版《國畫》。
一支筆寫盡官場的爾虞我詐和仕途的波譎云詭,但王躍文的初衷,卻是“覺得社會不應該是這樣子”。他想通過寫作的方式,表達一介書生的家國情懷和憂患意識。他甚至直言:“如果有一天,人們不再關注官場小說,也許就天下太平了。”
官場小說與“官場小說作家”:
“官場小說”讓一些作家的創作更狹窄
東莞日報:當下,無論是實體書店中,還是網絡書店,都會專門開辟一個特殊的“官場小說”序列,您在最初寫《國畫》時,當時社會上有沒有專門為此類小說貼上這樣一個標簽?
王躍文:我并不贊成這種分類方式,什么叫官場小說?無非寫了一些官場上的事罷了。這都是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現實主義小說分類的一種方式,按照題材來分類,什么工業題材小說,軍事題材小說。這種劃分不很科學。文學就是文學,如果按照這樣分類的話,那海明威的《老人與!坟M不是要變成“漁業小說”?換個角度來說,“官場小說”的這種分類,又會引導一些作家的創作,使他們的創作方向更為狹窄,只會按照這種分類來寫作。
東莞日報:可你也一直被冠以“官場小說第一人”的名號。
王躍文:對“官場小說作家”的標簽,我個人也并不是太認同,我有許多非官場的小說,我自以為也非常棒。我最近在湖南省的文學雜志上發表了《漫水》,是一個中篇小說,五萬多字。這個小說是寫我非常熟悉的鄉村的,從敘事方式、情感節奏上,都和所謂的“官場小說”有很大區別。
東莞日報:由于你曾經身在政府機構中,寫出來后,會不會有人覺得你在有所影射?會不會有人對號入座?
王躍文:我自己清楚,我的寫作并沒有影響具體的人與事。我只是想把一些現象提煉出來。真正的創作,都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但寫出來后,有不少人都說寫得像,就對號入座,說某某人寫得像極了某某人。其實不是的,我對照搬生活的寫作很不以為然。大家說我寫得像,我只不過是對那種生活太了解了,以至于很多人都可以在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正版與盜版:
曾買盜版書申報茅盾文學獎
東莞日報:《國畫》出版后,因為對官場生態入木三分的描寫,成為了暢銷書,但因為題材敏感,在出版之后,就迅速淡出讀者的視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躍文:其實中國一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禁書”,至少沒有什么正式部門發文明令禁止出版《國畫》,但確實因為這種、那種的原因,它無法與公眾見面。不過,它的生命力并沒有因此而停止,它成了盜版書商青睞的對象。
東莞日報: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你的書以盜版式的形式流通?
王躍文:作為一個作家,肯定會覺得盜版侵犯了我的權益。但在正版缺席的情況之下,我也很無奈。我記得有一次我去書店里看到一本書,是盜版的《國畫》,于是就在上面簽名寫道,“此乃盜版——王躍文”,然后告訴書店老板說,以后不要賣我的盜版書,否則將到有關部門去告他,但他們仍我行我素。過了不久,我一個過去的老同事打給我電話說,他在書店里買到你的一本簽名書,正是那本“此乃盜版”書。
大概在2005年,我去深圳參加一個活動,在一家酒店里,他們抱來了一摞書讓我簽名。結果我一看,全是盜版,但是我想了想,還是要簽,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沒有正版,那只能簽“盜版”。我當時有了一個念頭,以后只要是盜版,我都會簽,一直簽到正版書出現為止。2010年,我的正版書“重出江湖”,我才不給盜版簽名。
東莞日報:據說你自己也搜集了許多你的盜版書?
王躍文:中國各個地域,都有不同的盜版體系,所以盜版書也有各種不同的版本。我自己遇到,都會買下來留個紀念,還有不少朋友看到,也會買來寄給我。搜集很久之后,就留了一大批,大概有百把本。
有一年,我所在的單位,還想把《國畫》拿去參評茅盾文學獎,可是當時的正版已經快絕跡了,我自己也僅余幾本樣本,舍不得拿去參評,于是干脆出去買了幾本盜版書去參評。不過,后來也沒能參評成功,因為有相關人士說怕我參評后影響不好,我是不愿給組織添麻煩,所以就聽從建議,自己撤回了參評要求。
東莞日報:那么,你的書在公眾視野中消失十年,2010年又重新再版,對此,你的心境有什么樣的變化?
王躍文:我自己還是感到很欣慰的,因為這些書經得住時間的挑選,說明它們既是暢銷書,又是常銷書。至于未來,我還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人對它持續感興趣,如果是在未來四五十年間仍舊有人在讀,那才能真正的“留下來”。
真實與虛構:
我如果繼續從政,注定一敗涂地
東莞日報:在你的小說主人公中,無論是朱懷鏡也好,關隱達也好,還是李濟運,他們在官場的環境中,似乎都漸漸失去了個人的人格,從而自覺的和官場文化融為一體。
王躍文:我覺得現在這個社會,對中國官員的文化修養的扼殺,在中國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在過去,所有的官員都是讀書人,寫詩作文,是他們行走官場的一個很好的名片。從這一點上講,封建時代的官員,沒有一個不是文藝愛好者,F在呢,如果一個官員寫作,他們會覺得他不務正業,F在的官員,是把自己的內心情感隱藏起來,是自我壓抑的人。作為一個縣官,鄭板橋可以把民間疾苦寫進詩里面,而現在的縣官,只能寫說“形勢一片大好”,這是一種非?杀默F象。
東莞日報:在你和其他官場小說作家的寫作中,地名往往都是虛構的,但虛構的城市的政治環境又自成一體,為什么不直接寫實際的地名?
王躍文:這充分說明了當下文學話語環境的實情,作家如果寫了一個具體真實的行政區域的名字,那這樣的作家就會惹來麻煩。但是,虛構的事物,有時候比真實更為真實。
東莞日報:十幾年來,似乎官場小說越來越紅火,而公務員報考也是越來越熱,您覺得這種社會現狀說明了什么問題?
王躍文:我記得1992年的時候有篇報道,說江浙一帶的市政機關招人很難,但后來報考公務員的人越來越多,我覺得這是我們在一些方面的改革的不到位所致。經過二三十年的改革,人們本應該價值觀更多元化,擇業渠道更寬泛才對,但現在來講卻恰恰相反。這說明,政府仍是權力與利益的所在地,也是資源的控制方。另一個,也說明當下中國就業的門路也并不多。除了公務員和事業單位外,都是自由職業,你在體制內混得好,可以升官發財,做得不好,也能保一輩子衣食無憂。而自由職業的社會保障就不是很牢靠。
東莞日報:現在不但有不少官場中人把官場小說視為仕途晉階的必修課,連不少剛涉人士的年輕人,也都把官場小說視為闖蕩人生的法寶,對此你怎么看?
王躍文:很多人對官場小說存在一定的誤讀。讀者看你的小說,那是因為對小說內容的認同。通過閱讀,在你的小說中得到一種宣泄,而如果有人,想在其中得到升職或者是成長的經驗,那是很難的。還不如直接投身官場,那才是一個大學校。
東莞日報:你把官場寫得非常透徹,理應是對官場游戲非常諳熟,那么,有沒有設想過,如果讓你繼續從政,將是怎么樣的一種情況?
王躍文:有句古話:非不能也,而不為也。我在小說中寫的那些東西,很多都是自己批判和否定的,我怎么會做呢?我如果繼續從政,注定一敗涂地。在官場上混,注重工夫在詩外。而我是最不講詩外工夫的。我不會按牌理出牌,不會循規蹈矩,必定處處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