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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水》作品閱讀(10)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11月05日10:09 來源:王躍文

      有余手里拿著弓尺,揚手就朝發坨打來。有慧阿娘轉身護著發坨,弓尺打在她身上,啪地斷了。有余阿娘跑出來,罵她男人家:“你只曉得打人!生兒養女,你沒有痛過!你要打從我打起,都是我生得不好!”

      發坨躲在慧叔母身子前面辯解:“我沒有說!”

      巧兒說:“就說了!”

      強坨也說:“他發誓愿,說不敢去蛤蟆潭就是……”強坨話沒說完,被他娘扇了一巴掌。強坨打哭了,嘴里咿里哇啦不曉得嚷著什么話。有余阿娘過來拉發坨,嘴里嚷著:“蛤蟆潭你也敢去,那里有無底洞,有烏龜精,你是不要命了啊!”發坨怕媽媽也會打人,躲在慧叔母懷里不肯出來。

      秋玉婆正好路過,站在那里看把戲。她見有余護著強坨,他的阿娘護著發坨,就說:“侄兒侄兒也是兒,手板手心都是肉。余公公疼侄兒比親兒子還疼,明理的人就是這樣的。漫水哪個不講余公公好?他是對人家的人比對自家的人好,明理啊!”

      一聽就是雙雙話,有余阿娘對她說:“秋玉婆,你是老鼠子偷鹽吃,嘴巴咸啊!我屋的事,你莫管!”

      秋玉婆說:“我哪管得了?又不是打我的兒!我的兒我是舍不得打,我養的狗都舍不得打!人也好,狗也好,我只認親的,不認野的!”

      有慧阿娘拉著發坨往屋里去,回頭又喊兒子強坨:“你進自己屋去!人有屋,狗有窩,莫在外頭亂叫!”

      秋玉婆一聽,叫了起來:“慧娘娘,你雙哪個?”

      有余阿娘曉得慧老弟母不會相罵,立馬接過腔去:“秋玉婆,她罵自己兒子,你管得寬啊!”

      秋玉婆更是起了高腔,朝有余阿娘拍手跺腳的:“我講她,你也幫腔?曉得你倆共穿一條褲子!你們樣樣都是打伙的,屋打伙住,兒打伙養!你屋是共產主義哩,樣樣共哩!”

      有慧蹲在屋前,本來半句話不講。女人相罵,就讓女人罵去。男人插手女人的事,漫水人是會笑話的。可聽秋玉婆說得太難聽了,他虎地站了起來,徑直朝秋玉婆撲去。早圍了很多看熱鬧的,忙拉住有慧說:“動不得手,動手就要出大事。”

      這時候,綠干部從屋里出來,說秋玉婆:“你剛才說啥來著?你誣蔑共產主義!”

      秋玉婆沒想到綠干部會在這里,反而得了理似的,說:“你是縣里干部,你評評理!我哪句話錯了?有余樹屋,有慧天天幫忙拉鋸;有慧養兒,有余是幫了忙的。換工抓背,都是活雷鋒,我是講好話!有慧屋里來了個城里專門搞網絆的女干部,我從沒講過半句怪話。”

      綠干部突然面上鐵青,頭往秋玉婆沖著,鼓起眼睛,罵道:“我操你媽!”

      秋玉婆被罵懵了,綠干部怎么會罵娘呢?她怕干部是有名的,不曉得自己犯了好大的事,掉頭就想跑開。四周立了很多人,她就像被圍獵的野獸,沖開一個口子跑了。

      小劉擔水回來,一聲不響進屋了。她聽見了秋玉婆的話,走過的時候頭埋得很低。有慧阿娘立在門口喊:“吃飯了!”

      有余阿娘過來喊發坨,有慧阿娘說:“伢兒不曉得事,嫂嫂莫罵他了。”

      有慧屋吃飯時,不見小劉上桌。綠干部從小劉屋里出來,說:“她不想吃,我們吃吧。”

      吃過中飯,有余蹲在地上抽了會兒煙,又嘭嗵嘭嗵做屋架子去了。天氣有些悶熱,強坨早沒事了,他和巧兒并排坐在門檻上,扯著喉嚨高聲喊著:“布谷布谷送風來哪,嗬——嗬——”伢兒們相信只要這么叫喊幾聲,就會起風。

      生產隊長的哨子響了:“出工了,栽油菜!”九油十麥,陰歷九月,正是栽油菜的時候。有慧阿娘站在小劉門外喊:“小劉,你快吃點東西吧,你有低血糖,餓不得。”

      小劉開了門,眼睛又紅又腫,說:“慧姐姐,我這樣子見不得人,下午你幫我請個假。”

      有慧阿娘曉得綠干部在里面,就說:“我幫你請假,你兩口子好好講講話,莫吵。”

      夜里,鐵炮到有余屋賠禮。他的輩分更小,依漫水的叫法,他叫有余太太,叫有余阿娘太婆。他說:“日里的事,我聽人講了。我娘她嘴巴討嫌,漫水人都曉得。太太和太婆莫把她放在心上。”

      有余說:“我是個直腸子,話說了就說了。說了你娘幾句重話,你也莫放在心上。”

      有余阿娘說:“鐵炮,你還要去給慧太婆賠個禮,慧太婆你是曉得的,漫水人哪個在她手上沒有恩?”

      鐵炮忙說:“我就去,我就去。我這個娘,講也講不變,罵也罵不變。六十多歲的人了,看她哪日到頭!”

      綠干部到漫水不久,小劉就回城里去了。出門前,小劉在屋里拉著有慧阿娘手,流著眼淚說了半天話:“慧姐姐,十多個月,不是你,我熬不過來!你慧哥,你余哥,你余嫂,都是漫水最好的人。”

      小劉走后沒幾日,有余就要樹屋架子了。已到初冬,油菜長得尺把高,麥子長得手指長。大清早,薄薄的霧氣中,剛剛出來的太陽,就像鍋里蒸熟的雞蛋黃。落了一夜的白霜,貼地的草木上都像撒了一層石灰。

      吃過早飯,有余屋坪前面來了許多男人。有余阿娘特意買了紙煙,笑瞇瞇地散給大家。有的接了煙馬上點燃,有的接過煙夾在耳根上。六封屋架子已擺在屋場上,立屋柱的塽墩巖整整齊齊,像挨地擺著的石鼓。有人留意到了,說:“余叔,你沒聲沒氣的,就在哪里搞來這么好的塽墩巖?”有余開玩笑說:“菩薩送了一個夢,告訴我哪里有現成的塽墩巖,我昨日取回來的。”原來是前幾年,有余去山里幫人家樹屋,主人家是個巖匠師傅。有余就不收巖匠工錢,巖匠就打了塽墩巖送來。有人說到塽墩巖,大家都來看,都說塽墩巖好,巖料好,打得好,抵得過去財主家的。

      巧兒在大人中間鉆來鉆去,她娘喊道:“巧兒,莫瘋!要樹屋架子了,打著了不得了!”巧兒挨了罵,就跑到有慧屋坪前,邀幾個女兒家踢房子。巧兒手腳麻利,撿了一塊瓦片,幾下就把房子畫好了。巧兒正踢得上勁,聽得大人們一聲高喊,她回頭望去,她屋的屋架子已樹起來了。女兒家們都不踢房子了,立著不動看熱鬧。有個女兒家問:“巧兒,你是哪間房?”巧兒說:“我爹說,等長大了,旺哥把左邊這頭,他是大房。發哥把右邊這頭,他是二房。”女兒家又問:“你呢?”又有女兒家就開玩笑,說:“巧兒就嫁人了,回娘屋住偏廈。”巧兒曉得這不是好話,女兒家們就追打起來。

      屋架子樹好了,掐準了時辰拋梁。有余怕人講他迷信,偷偷請風水先生看了時辰,只悶在肚子不講出來。眾人心上都有數,嘴上也都不說。梁早準備好了,是一根樟木梁。看女要看娘,看屋要看梁。梁要選好木料,要粗大,要直。漫水這地方,選根大樟木做梁,眾人看著都眼紅。梁中間包著紅布,紅布上釘著銅鏡和古錢。古錢容易找到,銅鏡很難有了,多用玻璃鏡代替。有余屋這塊銅鏡是舊屋梁上取下來,重新磨得亮光亮光的。

      有余看看日頭,曉得時辰到了。梁的兩頭套了新棕繩,一聲喊:“起!”兩頭立在屋架上的壯漢齊手動作,把梁平平正正地吊上去。梁剛安放妥貼,鐵炮就殺了雄雞,朝梁上拋過去。炮仗就響起來了,在場的人都齊聲高喊:“好的!好的!好的!”

      依規矩,拋梁的雄雞是要送給木匠師傅的。有余是自己修屋,雄雞就不用送人。鐵炮就開玩笑:“余太太,你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有余阿娘笑著接腔:“做事的,看熱鬧的,都來吃中飯!雞肉大家吃,雞湯大家喝!山上打野豬,見者有份!”

      蓋好了瓦,屋樣子就出來了。屋兩頭的瓦角朝天翹起,沒人不夸有余的手藝:“漫水第一,漫水第一!’

      看有余裝壁板,成了男人們的娛樂。從沒見過哪個先做好門窗和壁板,再來樹屋架子。看了幾天,他們信服有余了,果然比別人修屋快。有余說:“我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就先把門窗和壁板預備好。只要屋架子一立,瓦一蓋,我有空就做,不急不慌。”

      天氣越來越冷,堂屋壁板還沒裝好,就在中間燒了一堆大火。每日都有人在堂屋里烤火,擺龍門陣。有個落雨天,隊上沒有出工,有慧阿娘也坐到火堆邊上納鞋底。她問有余:“余哥,你柱子上寫的是什么?像道士畫符,我是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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