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劇最不擅長講故事,但舞劇又必須有故事。舞劇是戲劇,但舞劇又不是一般概念的戲劇樣式。這樣的矛盾性和沖突性突出了舞劇創作的特點,同時也帶來了舞劇藝術獨特而強烈的魅力。但是,我們在很多舞劇作品中,卻很難去感受故事結構的流暢和戲劇情節的感動。在我看來,舞劇的故事性或者說戲劇性需要以一種舞蹈獨特的形態來體現。如果可以比喻得簡單些,那就如同是一篇文章中的文字詞語,如何用這些文字講述一個好故事、同時還能欣賞這些文辭本身的美。
青島歌舞劇院的舞劇《紅高粱》無疑創造了一個范例,它從文學和電影脫胎而來,但又以舞蹈的美獲得了新生。在這部舞劇中人物和故事以及戲劇性似乎都天然具備了,好像文學作品和同名電影已經為它做好了基礎。但其實在構筑舞劇的戲劇性和故事上反而更難。要確定舞劇文學結構和戲劇性,我們至少要面對解決3個關鍵門檻。首先,編創者要從文學中去發現和截取能夠以舞劇形式表達的戲劇故事,而莫言的敘述方式在時空上“又飄忽不定”,跳躍性的情節發展好像與舞蹈的形態接近,但由于容量和藝術形式的不同反而給舞劇的創作結構帶來了巨大的困難。其次,是《紅高粱》的文學語言的獨特性。它強烈的地域性語言與帶有隱喻和寓言式的魔幻敘述風格,將一個似乎大俗的普通農民故事,推上了具有人類善惡歷史沖突的特殊意義的大雅之堂。這對舞劇創作來說,不啻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第三,就是同名成功電影的先入為主的形象挑戰。由于電影在處理故事和場面形象的特殊優勢,加上文學作者在戲劇性和故事結構的親自操刀,使電影的戲劇性與故事不但相對完整,而且很具有感染力。還應該提及的是音樂,電影音樂在很多舞劇故事處理中幾乎也避不開的情境中將相遇,當然,也對舞劇的音樂創作形成了巨大的壓力。
從最后的結果上看,舞劇《紅高粱》基本上解決了上述3道門檻。它能夠從浩大的文學故事中,特別注意圍繞著人物關系、命運而抽離出相對完整的故事脈絡,用獨特創造性的舞蹈語言方式講述了一個能讓觀眾入戲的動人故事。從中可以看出,編導能夠把握從文學故事轉換為舞劇戲劇性的能力,也可以看出舞劇的故事性是一種全新創作的“新”故事形態。舞劇《紅高粱》摒棄了一般舞劇中戲劇表演加動作展示的套路,既沒有腰腿、跳轉的炫技討掌,也不是信馬由韁的夢境詩化。而是用樸素簡潔的動作語言,干凈利落地剝離出一系列極具戲劇性的故事情境。在這個你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線索里,敘述的角度可以自由轉換。人物鮮活生動,情節處理巧妙起伏,場面調度自由靈活,以濃濃的情感宣泄,完成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人文述說。
作為一種相對抽象的戲劇藝術形態,舞劇的敘事能力一直被定位為天然的缺失。相對于其他戲劇形態,這也成為很多舞劇創作者弱化或者無力構建戲劇性的借口。從這個意義上講,舞劇《紅高粱》將故事性和戲劇性有意識地“粘合”在一起,以濃烈的地域味道和全新的敘述語言,呈現出一種樸拙多姿的魔幻現實風格樣式。
青島歌舞劇院慧眼識英,而以王舸和許銳為首的年輕創作團隊的創作態度與執著追求,這也許更是應該讓我們關注和思索的現象。他們在短短的幾年間就陸續創作出《騎樓晚風》、《徽班》、《東廂記》和《紅高粱》4部風格各異的舞劇作品。而且每一部作品都在業內引起不小的關注和討論,其創作力之旺盛、成功率之高以及風格探索的銳度,在中國當下舞蹈界幾乎無人能出其右。我以為,除了他們的天分和機遇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對待創作的態度。在當今浮躁的文化環境中,他們能沉下心來,屏蔽嘈雜,憑借認真執著的態度,一步步走好自己的創作之路是極其難能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