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的浪漫之夜(張長)

　　翠湖，這個位于昆明市中心的大大的街心花園，原本是很浪漫的。大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翠湖約會”是年輕人一次次成功愛情的見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那時只要居住在昆明，大多都在翠湖的柳樹下、亭子里約會過。后來翠湖的情侶不知為什么越來越少了，那些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漸被一些來此吹拉彈唱的爺爺奶奶們取而代之。

　　每天晚上，整個翠湖一片喧囂，很難找到一塊安靜的地方。我很奇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都到哪兒談情說愛去了？有熟悉當今年輕人生活方式的朋友說，去酒吧，就著燭光慢慢喝著一杯咖啡；或去歌廳，在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中蹦迪；安靜一點的無非就是獨自守著一臺電腦或窩在沙發里手握智能手機和遠處的他(她)共同生活在一個虛擬世界里。這符合時代的發展。

　　我們年輕那會兒，依依的楊柳不要錢，瀲滟的波光不要錢，朗朗的月光不要錢，幽靜的亭子不要錢，那純真的愛更不講錢，所以清貧的年輕人就來這里約會。現在不一樣了。那種樹下湖邊“月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的期盼，那份感人的柔情，這代人是很難細細品味了。翠湖因之逐漸成了一個老人們唱歌跳舞的場子。

　　我每天晚飯后到翠湖散步無非就是活動一下筋骨，在此起彼伏的喧鬧的噪音里，并不期望感受到溫馨與寧靜。但是有一天，它讓我又重新體驗到一種久違的情愫。

　　那一天，黃昏之后的翠湖，來此唱歌跳舞的老人們早早占據了燈光較為明亮的一些場地，各自又唱又跳。在我前面有幾株大樹，枝葉婆娑，平日，會偶遇零星散步的人，今夜，黑黑的樹影下卻蹲著一個小伙，正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放置著什么。走近才看清，就著樹叢間落下的幾點朦朧的燈光，他正在把一支支白色的小蠟燭小心地豎到地上，搭成一個“心”形圖案，一對正在散步的中年夫婦停下來饒有興趣地正和他談著什么：

　　“這個‘心’形的圖案要對稱。”那男的看了一會兒發話了：“現在看起來右邊小了，左邊大了。”

　　小伙子忙站起來打量了一下：“的確是。”他也笑了，又拿了幾支蠟燭加進去放大并作了些調整。

　　“這就對了。”中年夫婦說，“你今晚為誰點燃這顆‘心’？”

　　“我的女朋友。她在昆明打工。我從深圳來的，剛下火車。”小伙子說，“我今晚要以這種方式向她求婚。之前她什么也不知道，包括我突然來到昆明，包括我今晚的求婚。”

　　這時吹起一陣晚風，尚未點燃的蠟燭有幾支被風吹倒，他扶起這支又倒下那支，有個路過的女孩給他出了個主意：“你應該先點燃一支，然后用火烤一下每一支的底部，這樣蠟燭才能粘牢在地上。”小伙子說：“謝謝！”這個辦法果然管用。

　　“你通知你的女朋友了嗎？”又是那中年婦女問。

　　“還沒通知呢。”小伙子胸有成竹地說，“我要告訴她，進翠湖時給我一個電話，到時候我再點亮這些蠟燭。”

　　“她會看到一顆燃燒的、熱烈的心！”女孩說。

　　我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仔細地品味著這種久違的浪漫。這個遠在深圳的打工仔，不遠千里來到這里，以這種也許并不怎么新潮的方式表達著一種相當古典的人類高尚的情感。這種校園式的純真愛情，在現代社會已經難以見到了。

　　我不說話，只一個人默默地想著，不知何時，我身邊又站了一個穿淺色風衣的女孩。“你今晚的求婚一定會成功的。”她柔聲說了句，聲音很低，話里流露出的是祝福抑或是羨慕？她沒有說更多，只是用一張紙巾擦拭著因感動而流下的淚水。我想是屬于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她也許覺得燭光為她點亮的那個女主角太幸福了！或者，還多少有點兒羨慕，羨慕她有這樣一個懂得感情、深深地愛著她的小伙。

　　小伙看看表，終于掏出了手機，他要打電話了。往下，應該是最有戲劇性的對話，哪怕只是從他這一方的對講中，你都能夠感知到姑娘的驚詫：

　　“什么？你在昆明？什么時候來的？”

　　“驚喜？你要給我什么驚喜？”

　　“你現在哪里？翠湖？”

　　一連串的提問，出乎意外的錯愕，還有喜悅的甜蜜。然后姑娘答應小伙馬上就來……

　　期待中的姑娘出現了。看到這明亮的“心”的一剎那，她的第一個行動會是什么，她的第一句話又將是什么。哦！這是高潮！我本應留下做他們愛情的見證人，看看這感人的一幕，但不知為什么，我懷著一顆喜悅的心離開了。

　　久違的翠湖的浪漫之夜已經以超出我想象的方式加倍地給予了補償。我不要謎底的揭曉，我不要圓滿的結局，我要的是耐人回味的想象空間，一種永久的甜蜜……懷著一種溫馨的感覺我重新沿著我每晚散步的路走下去。前面是一個紫藤花架，原先花架下有兩排和花架鑄在一起的水泥靠椅，盛花期時堆在架上的紫藤花垂落下來，把靠椅、走廊全遮住了，成了個花的隧道。暗夜，會偶見一兩對情侶在這里相擁。

　　可不知為什么，前些時，紫藤架下的水泥靠椅被鋸斷拆除了，我想，敲下那些水泥，鋸下那些鋼筋是要下很大決心，花很大工夫的。做這事的人也太有心了。

　　思忖間，紫藤花覆蓋的走廊里突然亮起一道雪亮的光，在暗處畫出了一個圈，仿佛要在花影中找尋什么，在確認無人之后，這道強光終于熄滅，跟著一個黑影竄了出來，朝我來的方向繼續搜尋而去。

　　是保安！翠湖浪漫之夜竟然畫上這樣一個句號。

　　那顆“心”不知是否已經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