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作品在線 >> 在線閱讀 >> 《日常生活價值重構——當代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思潮研究》 >> 正文
伊薩克·迪尼森的短篇《空白之頁》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故事,蘇珊·格巴在《“空白之頁”與女性創造力問題》這篇杰出的女性主義評論文章中創造性地使用了“空白之頁”這一意象,此后,其開始被中國女性主義批評者們反復使用與斟引,并在此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兩個不同的含義:一是用以指認女性歷史性的緘默,隱喻著在父權話語系統中作為女性自身無力書寫自身的命運;二是喻示女性寫作的無限可能性,即女性開發自身經驗的可能和創造話語的可能。
隨著科技與文明的演進,女性寫作的無限創造力被激發并被承認,這一過程是從知識女性核心團體中緩慢蔓延開來的,而對于最廣大的非知識階層女性群體來說,女性寫作、女性主義文學、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這一系列概念仿佛飄蕩在空中的“空白之頁”上隱隱透出的圖畫,美麗,虛幻,遙不可及。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優秀的女性作家們堅持不懈地寫作著,在寂靜孤絕的紙媒時代,她們在自己的空白之頁上獨立地寫出一本又一本“空白之書”來。隨著“陰性書寫”的確立和女性主義文學的發展,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理論體系隨之誕生。至此,女性主義文學在世界范圍內依然是一條條靜靜流淌在各自地域的不時有交匯的河流。
1969年11月21日中午,6名美國科學家成功地將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計算機實驗室里的一臺計算機與千里之外的斯坦福研究所的另一臺計算機連通了起來,這一創舉開啟了網絡傳播的新紀元,預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網絡文化時代的來臨。由此,依附于網絡傳播媒介的網絡文學也呼之欲出。1993年互聯網向公眾正式開放,從此互聯網絡的光纜得以逐漸從戒備森嚴的軍旅和少數科學精英的實驗室向普通大眾的居室延伸,并漸成蛛網傳播之勢。傳統的輕靈飄逸的文學逐漸與冷峻嚴謹的網絡傳播技術結盟,借助被稱為“第四媒體”的互聯網,文學開始為自己打造一個新的奇瑰的世界,網絡文學由此異軍突起。
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的理論盡人皆知,“空間”對于女性寫作的重要意義早已得到公認,此時,一個虛擬的環境對于婦女群體的獨特意義如此值得深思。網絡時代的蒞臨對女性的劃時代的意義正以各種形態凸顯出來,文化潮流的內部更是敏感地做出了反應。比如,女性主義的新形態、后女性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賽伯女性主義”便宣揚婦女和現代機器之間所存在的親密關系,注重在網絡上建立適宜于婦女的虛擬環境,對與之相關的聯結性、批判性、創造性等問題深入進行理論研究,鼓勵婦女主動參與在線活動,并通過新媒體藝術來表現自己的訴求。世界各地的各種女性主義思潮、女性藝術、女性寫作等正通過網絡被前所未有地聯接起來,無數條河流正順著網絡匯聚成汪洋大海,那些洋溢著女性創造力的飄散在空中的“空白之頁”正被一根根網線“集結”為一冊巨大厚實的“空白之書”,它上面,正密密麻麻地書寫下那些有關女性的故事。
第一節
女性文化精英轉戰網絡
新世紀以來,隨著網絡時代的來臨,許多女作家、知名女性文化人、著名女性學者等紛紛轉戰網絡,在現實體制中備受男性權力制約的手腳一下子被放開,在網絡中“敞開了”說話的她們,仿佛一下子從男性為“主”的“客場”換成了更為得心應手的“主場”作戰。
洪晃、靳羽西、楊瀾、潔塵、春日遲遲、凌霜降、張海迪、陳染、錢紅麗、李銀河、藍懷恩、荒林等,這些女實業家、散文家、小說家、評論家、專家、學者等,借助博客與公眾保持緊密的溝通:既紛紛發表自己的隨筆、抒發個人的心情感受、推介自己的新作、就不同觀點辯論,又從與網友的交流中獲取創作靈感和作品及其社會行為的反饋,穩固和團結自己的讀者和傳播群體。其中,學者類女性博客有較為明朗的女性主義理念,她們側重對婦女運動實踐經驗和日常女性經驗的歸類總結、理論的抽象提升,同時也不乏對性別問題通俗易懂的解析和呼吁。
博客就是她們最好的“話筒”,為她們現實中本已十分絢麗的身份又更添一筆,而她們的博客則也是眾多“知名女博”中絢爛的一道風景。2006年2月13日約11時,徐靜蕾的博客沖破1000萬點擊量大關,徐靜蕾成為了中國名人博客第一人。2007年7月12日,徐靜蕾的博客點擊數過億,成為全球博客女王。自此,“老徐的博客”成了她的第二張名片,她憑博客的高點擊率相繼獲得多家品牌代言,并出演了多部大片。徐靜蕾的博客之所以走紅,首先歸功于她在影視界的成功,從先前單純的表演到現在的自導自演,徐靜蕾是演藝圈內公認的才女。如果說起步表演話劇、主演電視劇電影時徐靜蕾還略顯稚嫩,那么到她嘗試導演、開公司做電子雜志《開啦》的主編時,徐靜蕾的思想日趨成熟了。[[1]]
而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張海迪則在自己的博客上以文字和獨立堅強的女性精神繼續影響著年輕一代。作為身殘志堅的模范,她的事跡在八九十年代就被寫進了教科書。至今已出版的長篇小說《輪椅上的夢》、《絕頂》;散文集《鴻雁快快飛》、《向天空敞開的窗口》、《生命的追問》;翻譯作品《海邊診所》、《麗貝卡在新學校》、《小米勒旅行記》、《莫多克——一頭大象的真實故事》等都在社會上在青少年中引起了很強的反響,長篇小說《輪椅上的夢》還走出國門影響到日本和韓國。如今的她榮譽等身,1995年她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成員參加了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1997年被日本NHK電視臺評為世界五大杰出殘疾人。這些光環帶給她作為精神榜樣的榮耀,也帶給她新浪博客同樣超旺的人氣。經常上她博客的人們依然可以在她的“戰勝疾病”中感受她的韌性,在“我愛我家”中傾聽她的熱愛;在“海迪咖啡廳”、“我的油畫”、“我的外語學習”、“我做的書籍插圖”、“我的讀書生活”、“我的音樂”中了解她的充實。作為殘疾女性的杰出代表,人們對她的喜愛和敬佩全部轉化到對她博客的情感,名為“蘅蕪園”的網友2008年3月13日在海迪博文《德國的導盲小犬Q》后面留言道:“小時候學過的關于您的事跡,從那時起您就是我的榜樣。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就會到您這里看看,汲取力量。您的堅強和樂觀,激勵了很多人。”[[2]]
再如《TIMEOUT(樂)》雜志(全球最暢銷的城市生活指南之一)中國出版人洪晃的博客——“洪晃找樂”,一直緊跟“老徐的博客”,位于女性博客排名的第二位。擁有殷實家庭背景和文化資本的她,寫起博客來沉穩、機智、率性、真實、直截了當。對于開博,她一開始是堅決抵制的,后來才轉持贊同態度,她在《“凹”得巴赫猜想》(2006年6月6日)中說:“博客、網絡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挺好的。我們不會說話是因為這種機會以前沒有,所以說話的素質比較低,變得不會表達觀點,只會表達感情,說不出道理,只會破口大罵,這是沒有思維能力的表現,說話機會太少造成了詞語貧困化……”[[3]]。作為著名女性媒體人,她身經百戰、灑脫自如。相對應的,她在博客上記錄的新鮮見聞和豐富經驗自然地成為后輩們的處世寶典。較之其他類博文,她關于男女話題的文章更多,她專門設計的《Ask me》等問答形式的博文因精辟的分解和出謀劃策的意義頗受網友歡迎,她本人在反思這類博文為何受歡迎時,是這樣分析的:“我們男女關系的行為非常當代了,跟國外接軌,但是我們男女關系的意識可能比國外晚五十年,甚至更多,這個很有意思,這個東西給你在這個關系里有張力,你要寫外國人的男女關系好象沒有那么多東西可說,在中國這個特別好玩,就是好象所有人的行為已經完全是2006,所有人的思想基本上是在有二三年代,五十年代的”[[4]],因此,高屋建瓴的她才能在人們的困難之問中做到游刃有余。號稱“名門痞女”的洪晃,因為家庭背景和教育背景(從十二歲起即在美國受教育,1984年畢業于美國久負盛名的七大女校之一的紐約州華沙學院國際政治專業)的關系,故而在作派、言論上均表現出自由不羈的個性,新浪網副總編輯侯小強曾在《小馬銳話題》的對話現場這樣評價其博客:“我學的專業是文學批評,所以我可以從文學批評角度來說,我覺得洪晃的博客很干凈,這兩個字是我評價余華的,尤其是他活著。他的文字干凈簡練。而且最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她邏輯性非常強,不是東繞西繞,也不是前言不搭后語,思維非常縝密,非常奇怪,女人可能善于寫故事,可能善于抒情,但是她的文字從頭到尾干凈,一擼到底,這是我沒有想到的。”[[5]]
2009年7月2日,著名學者李銀河在博客中爆料自己的電子雜志——《GALA銀河》正式創刊了,它與博客有著相同的載體和功能,也有著可以讓女性喜悅不已的神奇魔力:“在我的生命中,這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日子。首先,這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如果沒有互聯網,這件事是絕無可能的。一個雜志呀!……再次,它是一個獨立媒體,它的內容不需要別人批準,它的尺度不需要別人制定,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說了算。我的父母他們那輩人做夢能做出這樣的夢來嗎?記得有一次,我問媽媽:你干了一輩子報紙了,你拍良心說說,有新聞自由嗎?媽媽很痛苦、很老實地回答:沒有。爸爸媽媽一輩子沒享受到的幸福,我就要享受到了。這怎能不讓我欣喜若狂呢!……最后,它是我少女時代的一個夢。……現在,這個夢想就要實現了,怎能不令我激動莫名。中國的網民已經有三億了,他們都是我可能的讀者。我要提供給他們的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思想,最美好的文字,最值得關注的信息。總之,我的宗旨很簡單,很明確,就是向大家推薦當代中國思想精英們最精英的思想”
[[6]]。
無論是張海迪的殘疾女性精神力量在網絡中的“再續傳奇”還是洪晃以中性化的文字力量顛覆男性傳統的批評體系,知名女性文化精英們在網絡空間中以更加自由靈活的大眾化姿態廣泛傳播著女性主義思想。[[7]]
所謂“三個女人一臺戲”,這由女性文化精英們上演的網絡好戲,在其博客閱讀者的熱情參與、評論和互動下,成為了無數各持己見的女性的思想聯盟,是熱愛書寫的女人們的同步調行動。博客這個技術平臺上,她們跨越疆域的阻隔參與到權力的分享中來,每一個入戲之人都會有強大之感。兩個領域,即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劃分早已有之,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時女性主義者在這方面多有批判,她們把女性被有意疏離在公共領域之外作為婦女地位低下的一個表征。當代女性已經活躍在各個行業的舞臺之上,并跳居到最為先進的技術前沿,她們依靠實力分得了一份權力,更為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她們也在默默影響和變更著權力的內涵。著名主持人楊瀾在她的一篇名為《向“想象力”致敬連載之三:權力是扁平的,文化是立體的》的博文中,她談起自己曾經采訪過被評為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商界女性——e Bay[[8]]的女總裁梅格·惠特曼,并提問她在網絡時代到底什么是權力?楊瀾聽到的回答是“過去我們對權力的理解,是某一個權威對下屬縱向的控制能力。而在網絡時代,權力是扁平的。權力并不意味著能控制多少人,或者控制多少錢,而在于你能夠為多少人成就夢想。”[[9]]很有意思的是兩年后,楊瀾采訪過的另一位著名女性——哈佛大學的第一位女校長Drew Faust,她代表了女性卓越的領導力,她以自己的成就和體驗給出了對權力的相似性理解,同時也給出了對性別的深刻認識。[[10]]
女性分權時刻已經到來。精英女性作為許多故事、節目的主人公本身從側面揭示出女性成為變革世界力量的實力。人們對于她們存在價值的認識,對于她們社會工作的肯定,均使得這些優秀女性的重要性從現實中提升起來,且頻頻進入大眾的認識領域。如果人們想了解她們的精彩人生,就去看看楊瀾等人的更多博文:《郎平她的溫柔出乎我的意料》(2008-07-19 08:20:37)、《霍爾金娜:美得直接而執著》(2008-07-24 14:17:16、《高敏 不敗神話的背后》(2008-07-25 15:34:10)、《劉璇 尋找“平衡”之路》(2008-07-2915:51:24)、《郭晶晶 我要做自己》(2008-08-28 14:39:05)、《王楠 人生的舞臺比乒乓球桌寬廣很多》(2008-08-29 13:42:40)……“她們心中都有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就是她們渴望成就事業的力量,是她們迫切想要實現夢想的力量,是她們想要得到成功的無敵力量”[[11]]。
第二節“空白之頁”的多重女主角——網絡催生民間女性話語力量
當女性文化精英們紛紛轉戰網絡,熱衷于在因特網的空間里搭起另一方舞臺,唱著比現實中更為熱鬧的大戲時,網絡舞臺的“女主角”擁有了更廣泛的定義:“空白之頁”的書寫權力不僅從男性手中轉移到了女人自己手里,更在現實意義上激發了所有女性的創造能力,轉眼間,這支在傳統媒介時代只屬于那些幸運地擁有經濟地位和精神空間的少數女性的“書寫之筆”握在了廣大非精英知識階層女人的手里——在網絡時代,每個女人都可在“空白之頁”上自由書寫并彼此觀看,每個人都擁有成為這本“空白之書”女主角的機會與權力。
80多年前,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屋子》中提出“女人要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女性寫作所應具備的兩個條件被擺上了臺面:經濟地位和空間(生存空間和精神獨立空間)。正如樹木生長需要空間一樣,女性文學的發展亦需要廣闊的空間。1907年1月14日,秋瑾在上海創辦了《中國女報》,在第2期上她發表了《勉女權歌》,中國女性文學就此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她決想不到,在此后的路途中,“寫作空間”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21世紀之后的中國(城市)女性寫作者在某種意義上幾乎人人都擁有了“一間自己的屋子”。
如果說中國現當代女性文學的整體發展是一幅巨大圖畫,那么21世紀以來,這幅畫作的色彩愈加鮮艷噴涌,線條向更寬廣的范圍鋪排開來。斗轉星移,中國女性自我成長的腳步從未停歇,隨著科學與文明的進步,書寫已經不再是某一群體特有的權利與能力,女性的創作聲音開始從各領域生發出來。中國文學在邁入21世紀后面臨著格局調整的大震蕩,而中國文學“大地震”中,網絡醞釀出了中國女性文學的嶄新生長點。
繼1998年安妮寶貝在網絡寫作《告別薇安》已經10年有余,這10多年,有人將之冠以“網絡文學發展十年”[[12]]。而這段時期也正是中國新一代女性作家在數量上激增的10年,中國女性文學在這10年里走向了更為廣闊的開放天地,也出現了更為復雜的新問題。可以說,21世紀為女性寫作提供的本質新變之一即在于,互聯網以一種虛擬形式為女性寫作拓展了無限空間,“一根數據線,一個內置貓”以簡單的方式輕松跨越了從前男權統治下種種出版機制障礙,令女性寫作保持原生態進入公眾閱讀視野。空間意味著生命,女性文學愈加蓬勃的生命力以紛繁蕪雜的形態表現出來。20世紀末以來,女性文學借助網絡這個媒體以嶄新形式迅速崛起,并悄悄延展到各個領域,幾乎每一個文學新樣式中都頑強地生長出一株女性寫作的蒼翠幼苗,女性以自己的語言方式嘗試著新的突破。在新的生長點上,女性文學呈現出一種蕪雜但開闊的狀態。
說到網絡時代與女性寫作,安妮寶貝是無法跨過的一位作家,雖然安妮寶貝至今已經不再進行網絡寫作,她本人亦拒絕將自己定位為網絡作家[[13]],但她無意中開啟了一扇大門,從那之后,每一波網絡文學風潮中都有星星點點的女性寫作者的身影,從網絡文學的初始時期,安妮寶貝即被與痞子蔡并提,她將《告別薇安》和《八月未央》兩本由網絡小說集結成的書比作自己的“青春期”[[14]],而不在網絡寫作之后,她的語言風格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作為為數不多的由網絡走出目前仍持續寫作并獲得市場關注的女性作家,安妮寶貝的這一比喻頗為形象,網絡創作的確具有某種自由不羈的“青春期”特質,也正因此,當面對年輕女性的、極具市場潛力的網絡言情小說出現時,80后新生代網絡女寫手們成為了這一文學樣態中最為主要的力量。而有趣的是,幾乎同一時期出現的、主要受眾群為年輕男性的網絡武俠小說中亦出現了相當重要的女性寫作力量——在武俠新勢力中崛起的步非煙等人號稱要打破一向由男性統領的武俠領域,開創一個女性武俠的新時代[[15]]。如此種種,可以說,女性青春化寫作正以紛繁蕪雜的各樣形態憑借網絡發出自己的聲音,21世紀以來的新的女性文學不能與網絡脫離干系。
80后女作家由網絡催生而起,卻于網絡之外更為蓬勃健康地成長。在80年代王安憶小說中已初露端倪、在90年代林白小說中開始發聲、在安妮寶貝的網絡寫作中被施以濃墨重彩的“疼痛青春”的女性成長主題在張悅然、春樹等更為年輕的女性寫作者手中得到了不同表現并延續下來。2001年張悅然獲得新概念作文比賽一等獎,2002年被《萌芽》網站評為“最富才情的女作家”,被作為“新概念作家”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推出,也是第一批80后女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據她個人所說,寫作源于國外讀書時期的孤獨,而年輕的“孤獨”則是她作品中最為重要的主題[[16]]。與張悅然有所不同,北京少女作家春樹在2004年獲得第五屆網絡金手指的網絡文化先鋒獎、帶著她的《北京娃娃》登上了美國《時代》周刊亞洲版的封面,與韓寒等4人被認為是“中國80年代后的代表”,其作品中更多表達了專屬于女性的“青春的憤怒”和北京地域特征。和張悅然成績卓然并稍有不馴的青春經歷相比,春樹的青春則更為激越:她熱愛搖滾與詩歌,自高中輟學后便從事自由寫作,曾經在“詩江湖”網站掀起巨大波瀾,其板磚被選入《南方周末》“板磚爬行榜”;曾經被“詩江湖”網站稱為最年輕的優秀詩人;曾經在北師大的詩歌朗誦會上怒斥眾多大學生和研究生[[17]],而在2007年出版長篇小說《紅孩子》之后也將觸角更多伸向電影、音樂等領域。網絡平臺的發達與出版市場的敞開讓新生代女性作家有了更為廣闊的空間,卻也對寫作質量的有了更少的規約,相較于傳統女作家的單一性和純粹性,新生代女作家有著多元化發展特征,她們以天生的女性藝術敏感性將文學與影視、音樂、視覺藝術等多領域連接起來,為女性文學的發展另辟蹊徑。
網絡催生起了80后女作家群,2009年,當90后女性寫作者們已經開始在網絡上搖旗吶喊,80后女作家們則在網絡和出版領域略顯沉寂,而新一代女性文學所必將面臨的問題也正于此出現:當青春不再喧囂與疼痛,前方的路途也更為寂靜漫長;由網絡醞釀而生的新生代女性創作現象中到底有多少能作為女性文學精粹在文學的歷史長河中沉淀下來,這還是個未知數。
與此同時,博客時代的蒞臨也讓女性大展身手。博客作為新技術革命的重要成果,它為女性文學傳統的推進與女性話語系統的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一方面,“博客”是寬帶孕育出來的“平民文學”,它接過了網絡文學的接力棒,繼續拆解文學的壁壘,讓草根崛起與精英文學相映生輝,文學話語重歸民間,在它消解神圣的過程中,女性也在男性主導的文學餐桌上分得一杯羹,體現了文學本應有的民主。
上個世紀末以來,由于互聯網的發展和普及,使得精英(尤其是男性精英)對于媒介的壟斷也被極大地打破,網絡成為女性大眾,特別是喜歡上網的年輕一代可以充分利用的便捷手段。當普通女性擁有電腦并能夠利用網絡,那么她寫出的任何“作品”在任何時候幾乎都可以通過網絡發表和傳播。據《國際在線》的消息,2006年3月,一位筆名為“河流轉彎處”的伊拉克女博客最新出版的《巴格達在燃燒》一書獲得英國著名的塞繆爾·約翰遜文學大獎,這是博客同時也是女性博客首次獲選正統的重量級文學獎項[[18]]。
中國文學告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狂飆突進和九十年代初期的平淡寂寞,在九十年代后期遭遇了網絡。博客的迅速發展不斷撞擊著中國當代文學的結構,促進了文學空間內部的裂變和重組。而女性博客,置身于網絡文學與女性文學的交叉地帶,網絡文學寫作習慣、寫作工具、寫作規模、發表模式等諸多方面特點在博客中得以驗證和變形,構成了網絡文學發展中的新階段;女性文學的傳統也在女性博客中得以延續,沒有了印刷、紙張的繁瑣,跳過了出版社、書商的層層限制,更多平凡女性擁有了寫作上的自由。如果我們對女性寫作的理解不是過于狹隘的話就可以看到,女性博客有的專注于女性視角、著力于女性自我的探索;有的不僅選取女性視角,而且包含人性深度關懷,努力探求社會文化底蘊,展現了新世紀女性文學的新風貌。
如被稱為“新紅顏寫作”的女詩人群出現于博客空間[[19]]。據說人數達三百之眾,且在不斷涌現加盟中。僅2010年10月《現代青年》雜志以專號形式推出“新紅顏。博客時代女性詩歌大展”,就有其中的一百多位年輕女詩人。女詩人如此數目陣勢,是紙媒時代無法想象的。詩人群盡情書寫自我生命感喟和個體體驗,隨時隨地將詩意文字張貼面世,絲毫不受發表限制,寫作不僅記錄日常生活甚至也成為她們日常生活組成部分。如玉上煙的一首《與父書》:
爸爸,見你之前
我在半山坡的槐樹林走了很久
人生至此
一草一木,都讓我珍惜。這些年
我不比一株植物更富有
現在,我是平常的婦人,值得信賴的母親
我的言行使人放心。爸爸
再過幾十年,我也會這樣靜靜地躺下來
命運所賜的,都將一一歸還
那時,除了幾只起起落落的麻雀
或許
還有三兩朵野花
淡淡地開
就像同樣是博客女詩人的紅線女的詩句,“我們自己取火”、“把生命從塵埃里撿起”。
她們把日常生活的意義和價值審美化,小詩讀來令人心慟卻又充滿生命尊嚴。似乎與新紅顏引起的聯想不同,新的美學原則是日常的、生命的、當然也是知己的。
在自由表達、開放寬容、個性張揚等博客口號的感召下,許多女性加入到博客隊伍中來。她們不斷地把自己的以前的和每天激發的一些想法、感受或圖片整理放在自己的博客上。《2006年中國博客調查報告》指出,博客更多還是在充當個人媒體的角色,絕大多數網民建立博客是為了“記錄自己的心情”,從這個角度看,博客的“日志”身份更為明顯。同時不可忽視的一點是:超過60%的用戶同時提到了“表達自己的觀點”。從這個角度說,博客的內容雖然是個人日常生活與心路的記錄,但是從記錄的目的看,更多的是在傳播個人的觀點,而不是純粹的為記錄而記錄。女性博客們亦如此,盡管她們極具個性,但是她們中大多還是非常認真地在耕耘自己的園地的。
草根女博們喜歡在博客中詳細記述自己某年某時的生活、習慣、思想、擔心、動機和期望,她們愛好用相機定格自己和他人的生活瞬間,題材往往集中在女性私人生活記錄和反映女性生理及其心理的線性成長歷程上。她們善于表達一種打破現有女性生活、教育、職業等界限的情緒。她們樂于采用獨白和對談的方式討論男性,講述兩性間的故事,反觀女性生活本身。男性博客談國家、陰謀、戰爭……而她們談料理家務、哺育兒女、環保自然、公益慈善。日志揭示了女性自己的歷史,它向人們證明歷史的內容并不是許多男性所偏執的戰爭和權力,而是真實而豐富的日常生活。女性博客的語句并不很沉重,也不太鄭重其事,她們喜歡詞語的創造,喜歡句式的修改變形,在自然和輕松的前提下她們為讀者營造了一個摻雜理智/直覺,男性/女性,事實/幻景,白晝/黑夜,清醒/夢幻,言辭/沉默,社交/孤獨,空間/時間等諸多關鍵詞的文字世界,顯現出一種區別于男性理性主義的寫作方式、一種從女性美學立場出發的意識流創作思維和方法。女性博客的體裁除了傳統的詩歌、小說、散文和劇本外,還有紀實性的心情告白、往事回憶、旅游筆記、流水日程、奇聞軼事、花邊新聞、話題爭鳴等;紀實與虛構、文學與非文學,抑或傳統文學類型中詩歌、小說、散文、劇本的“四分法”等傳統分類標準,都在女性博客世界沒了嚴格的界限。[[20]]
從大膽展露私密、張揚欲望的木子美、竹影青瞳、流氓燕、木木、二月丫頭到孤芳自賞、嘩眾取寵,不時制造輿論焦點的“芙蓉姐姐”、“國學辣妹”、“天仙妹妹”、“公交妹妹”、“西單女孩”、“貓耳寶貝”,從以魚順順、梅子、女人學堂、地瓜豬為代表的“生活博客”,到“新浪女性圈”、 “張愛玲圈”、“單身媽媽”、“亞洲瑜珈圈”等特色命名的女性博客圈子,草根女博的發展多姿多彩。盡管這些女性寫博客的出發點不盡相同,但是她們在博客寫作中都顯示出一種女性群體意識或集體歸屬感、認同感。
轉載自金華新聞網的《博客——女人,誰成就了誰》一文用“滿足”來描述女人從博客上收獲的體驗:“1.虛榮。每天查看博客訪問量,積極在親友團中普及博客鏈接,動不動就號召你給她添加評論……博客,滿足女人小小的虛榮,襯托其小小的可愛。2.自戀。女人多半是自戀的,不自戀也不會把自己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展示給別人看。從容地自戀、張揚地自戀,就是女性博客的風格與內涵。3.情緒表達。家長里短也好,玩世不恭也罷,過與很多人一樣的生活,表達與很多人不一樣的思想,這是每個女性的期待,博客剛好提供了舞臺。4.身體暴露。沒有人定義博客的屬性在于清白的文字或曖昧的影像,既然是秀,不妨多姿多彩,反正都有人看。[[21]]”盡管概括地不夠全面和深刻,但是也揭示出女性博客的一個側面。
記錄女性日常,在自己的每一天留下思考的劃痕;整理女性思路,獲得性別知識,獲得更好建議;分享女性體驗,互相交流提高;交女性朋友,互相鼓勵,一路同行。女性博客所表現出的這種共性源于女性氣質和處境本質上的雷同和需要共同面對的文化現實。當然,并不是每一位博客女性都深得其中奧秘。在這方面,女性主義博主是較先知先覺和先行的,她們在點出了父權文化這個共同的靶子之后,把一切從性別路線出發作為女性主義的組織原則,號召每一個女性從家庭和男人的關系中跳脫出來,在姐妹情誼的基礎上結成一個共同反抗父權制的社會群體,就會形成一條以女性為本體的統一戰線,于是她們在歷次女權運動成果基礎上向前推進,把目標指向與父權中心價值體系相關聯的所有通行的觀念和習俗,以圖消除文化思想領域內對女性的歧視和重新認識女性;一方面,她們在現實世界中,廣泛組織了各種交流活動,通過聚會交談方式互相傾訴自己的女性體驗和情感,批評社會生活各方面存在的性別歧視,談論解決方法和策略。如男性研究專家藍懷恩推展至今的一個極具實驗性的男性互助成長團體——“紳士樂活沙龍”活動,每次都會在其新浪博客中提前公布資訊和分享心得總結。另一方面,在博客世界中,這種方式表現為博主書寫和博友討論的呼應關系,如此循環、推進加速了話語的延深。春日遲遲、魚順順、流氓燕等在博客上提出的問題遠非停留在皮表,而早已擴展到更為深層的價值觀念、道德觀念和家庭觀念(如性別角色、家務勞動、子女關系、夫妻關系)等方面,對普及性別知識、改革性別關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22]]
2007年,中國的博客作者多達數千萬,而全球的博客用戶已經過億,全球提供博客服務的網站數量是2003年的100多倍,博客的影響深入到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有人把博客稱為草根階層獲得話語權的最新平臺,我們如今也可以稱博客是女性獲得話語權的最新平臺,這才是當下女性博客如此繁榮的深層原因。如果說網絡為首的新興媒體在努力躋身主流媒體行列分食傳統媒體的市場蛋糕,我們也同樣可以說中國女性也正在期許并著眼分享著先進而可貴的性別文明成果。中國博客是一個社會交際網絡,也是一個女性主義思想傳播的平臺,網絡對女性來說有太大的施力空間,女性博客上所展現的各種女性文化現象也無時不在回應著女性主義長期關注的諸多問題,這點尤其關乎整個人類文明建設的未來。
例如,性產業鏈條中的女性一直都是女性主義熱議的話題。作為著名的草根女博客流氓燕2005年后把寫作興趣轉向賣淫女和全權主義,2006年她在好友的幫助下動手開通了兩個網站:一個是紅塵網,試圖服務于因生活窘迫而其他不得已原因而淪入風塵的女性;一個是中國民間女權網,試圖走女權平民化的路線,傳播女權思想。盡管在學院派看來,她或許是個缺少理論學習和發言資格的外行人,但是在她看來她以草根精神出發的“民間女權主義”立場才更為底層和實用。她在2008年02月12日的博文《關于中國民間女權網》中這樣解釋女權:“我嘴里所提到的女權,不僅代表著一種女性自醒與覺悟的思想,思潮,代表著一種與男權平等的態度,另也代表一個很淺顯的概念,就是中國民間女性最基本的人身權益。”[[23]]在賣淫女的探討上,她與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觀點非常相似,她認為,賣淫女現象是婦女貧困和婦女在經濟上受歧視造成的,是經濟上的受壓迫地位導致婦女成為男性的性客體。可見,以流氓燕為代表的女性博客與學院派女性主義并駕齊驅,她們無視控制和壓力、完全個性化的表達對社會和自身的關注、敢于質疑現實報道的真實性,對傳統媒體的男性中心傳播權力構成較大沖擊,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檢驗新聞真實可信、監督社會民主公正的作用。一方面,女性博客固然為廣大女性尤其是城市女性拓展了話語空間,但從另一方面說,博客的特性又注定了它目前還是一種具有特定范疇的交流溝通媒介,換句話說,博客之光所能照耀的地方仍存死角,女性博客所談論的內容以及接受人群仍舊存在分層現象,比如一些城市白領女性在博客中大聲暢談著“剩女現象”或是“白骨精”生活,但是卻鮮有人會去關注打工妹、拐賣婦女、農村留守婦女等等邊緣話題。而對于部分偏遠農村地區的女性受眾而言,可能她們能利用到的媒體也還停留在廣播、電視,而且,她們所接觸到的女性楷模往往還是一些帶領她們致富的女農民企業家、女農業科技帶頭人、優秀女村干部和為她們提供法律援助等的女性維權專家。因此,能在博客寫作中打破大眾關注的局限性,能夠在每一個婦女群體和其他所有社會群體建立溝通關系,能夠把邊緣人群和弱勢群體的生活情景再現給各階層受眾體會和思考,也是推動性別關系向更加公平、更加民主的方向邁進的一項努力。[[24]]
第三節 在網絡中走出衣柜——女同性戀網絡文學的崛起
當“草根”女性寫作者們與精英女性們在網絡舞臺上并肩成為閃亮女主角,當現實社會中處于“弱勢”階層的女人借著網絡力量參與到女性主義文學思潮中來、擁有了前所未有的話語權時,另一個“性別弱勢群體”亦在網絡時代里成為女性寫作最受矚目的嶄新生長點之一,她們就是“女同性戀文學”。
近年來性少數群體越來越受到社會關注,同性戀作為一種無法忽視的社會現象正浮出水面,而中國大陸的同性戀文化生態也在地下蓬勃多姿地生長著,這其中,女同性戀文學即是一株由網絡破土而出的幼苗。大陸女同性戀敘事早在上世紀90年代便在諸多女作家的文本中以姐妹情誼的面目曖昧地存在。1999年女作家格子的小說《迷情的日子》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有評論認為,這是中國第一部反映女同性戀題材的作品。“這些小說的公開出版,一方面顯示了政府對同性戀人群和同性戀文化的正視與認同,另一方面說明,同志文學有其客觀需求與市場,這也是這些作品深受同性戀群體歡迎和青年文化人士追捧的原因。”[[25]]也正是從1999年后開始,女同性戀小說在網絡上開始初具規模地流行起來,當時“深秋小屋”“花開的地方”等幾個著名女同網站都設有專門的文學版塊,“深秋小屋”還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堅持每年舉辦一次“深秋小屋拉拉文學有獎征文比賽”[[26]],以論壇投稿形式,由網友投票決定。獲獎作品中由女同性戀者歐丫寫作的中篇小說《半支口紅》等直到現在依然是網絡女同社區中被津津樂道的作品。網絡文學這種民間發聲渠道充分滿足了大陸女同擁有自己的文學的渴望,可以說,中國大陸真正意義上的“女同性戀文學”萌芽于網絡,事實上,至今女同文學最為活躍的原生態文本仍以網絡平臺主戰場。
網絡之于中國內地女同性戀文學是誕生的緣起和成長的沃土。網絡時代終于喧囂的女性主義文學潮流中,女同性戀文學身處邊緣但十分活躍,她為女性寫作提供了一種新的女性書寫方式的可能。如果按照大陸網絡文學的發展脈絡,2005年女同網絡文學的蓬勃期恰好已是網絡文學的“第三次浪潮”之后,在這一過程中,漢語網絡文學也迅速從初期的自由書寫、業余化寫作向商業化寫作、職業化寫作轉變,迅速從一種民間自發的文學行為、新民間文學、小眾文化轉變為商業介入、資本運作局勢下的大眾文化。”[[27]]。網絡女同文學在本質上屬于網絡文學的一種,其發展和特性符合網絡文學的發展規律,而其在題材上的同性戀歸屬則又強烈地制約著它無法同其他題材的網絡文學一樣施施然步入“跨媒體傳播”的態勢,換一種角度,即商業運作至今無法像介入普通網絡文學那樣透徹地切入到同性戀、乃至女同網絡文學中來。當網絡文學由散漫無規律的創作到集中流水線式的生產創作(如盛大公司),并有相當一部分被出版,網絡女同文學因其題材的敏感性而始終停留在網絡文學發展的初期態勢,保持著其最本真最純粹的網文屬性。
對于很多圖書出版公司、網絡文學經濟公司來說,網絡同志文學仿若一塊未開墾的處女地,讓它們垂涎欲滴,但這卻又是一塊禁地,其實,寫作群體和閱讀群體都相對成熟的今天,就只欠政策這一東風了。這對女同文學的創作到底是幸抑或不幸,我們還將拭目以待[[28]]
結語
兩個世紀以降,世界經歷了兩次女性主義運動的高潮,第一次浪潮發生在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初;第二次浪潮則是在20世紀的60—70年代。目前(指的是20世紀末21世紀的當前),世界正進入第三次女性主義運動新高潮,基拉·科克倫于2006年3月31日在英國《衛報》以《女權主義的第三次浪潮——在你身邊的計算機上》為題提示我們:女權主義的第三次浪潮已經“在線”。2006年4月8日,《參考消息》再度以《女權主義搶搭博客快車》為題加以轉載,其中有一組數字令人興奮:“目前共有24萬個女權主義博客網站,但考慮到全世界‘活著’的博客網站有400萬個(還有一些統計數字稱全世界的博客網站多達2720萬個),而女性中自稱女權主義者的占10%(英國本月進行的一項調查認為這一比例為29%),所以女權主義博客網站的實際數量可能要更多。”[[29]]此前,不少人認為女性主義過時了、女性主義浪潮終止了,但是實際上,女性主義運動換了新顏,正以一種現代化高科技的姿態來到網民身邊。著名傳播理論家麥克盧漢曾在上世紀60年代就提出“媒介即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的重要觀點,伴隨90年代網絡媒體的興起,麥克盧漢的思想遺產得到了進一步的應用與確證。他的成名之作《理解媒介》中,他強調了工具變革的作用:“在我們這樣的文化中,長期以來已經習慣于把所有的事物都分裂和切割,以此作為控制事物的手段。如果有人提醒我們說,在事物運轉的實際過程中,媒介即訊息,我們難免會感到吃驚。”[[30]]他進一步解釋到,“人類有了某種媒介才有可能從事與之相適應的傳播和其他社會活動。”[[31]]這種思想立場提示我們:新的媒體方式或媒介語言正不斷地重構我們的當代生活,而文化(尤其是性別文化)也在媒體的發展歷程中一方面有所前后承接,一方面有所分離斷裂,形成了舊質與新質共存的局面。回看女性主義運動,我們會很容易地歸納出:它的出現是人類生產工具革命和生產關系革命的必然結果,尤其體現在向傳統勞動分工方式的挑戰上。傳統的勞動分工讓男性得以控制所有的公共領域。現代生產工具的出現和工業革命的發生,使得人類的勞動分工有了新的方式和機會,女性和男性一起來到公共空間。于是,女性開始要求享有人的完整權利,向男性(所有男人為一個族群)和女性(所有女人為另一族群)之間的不平等關系挑戰,向所有造成女性無自主性、附屬性和屈居次要地位的權力結構、法律和習俗挑戰。而今,女性完成了學習互聯網技術向自如應用技術的階段過渡,博客等新技術才真正變成女性可以依靠從而改變自身處境的先進工具。網絡是一種技術,更是技術上建立起來的一種新的社會形態。作為一種新的技術,雖然它在社會使用上門檻矮了不少,但是卻對大眾構成了一種性別文化心理測試,并能很迅速地通過博客人群和意見的聚合和離散看到這種測試的結果。
從羅斯福使用廣播演說,到里根時代電視作秀,再到2009奧巴馬互聯網營銷的勝利,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隨著傳播工具的發展進步,互聯網正在美國大選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倘若我們將政治事件與網絡、博客與性別問題聯系起來看待,我們也會明白為什么女性主義會構想像奧巴馬這位“互聯網時代2.0版美國總統”一樣步步為營從而占領互聯網的高地,也會便于理解“在線”女性主義浪潮的目標和意義。李銀河在其著作《女性主義》明確提出:“中國的女性主義在全世界女性主義思想陣營中大約也應當被視為一種新女性主義。它的基本目標是爭取男女平等的最終實現。從短期目標看,就是有什么問題解決什么問題,比如……各類傳媒中男權制思想殘余問題……從長期目標看,應當從爭取兩性的和諧發展,到性別界限的模糊化,最終使性別作為一個社會分層因素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使所有的個人都能使他們的個性得到充分的發展和實現,從而不僅實現男女兩性的真正平等,而且實現所有個人在地位上的完全平等。同時最大限度地保留個性地差異,讓每一個人都不會因為自己的性別感到任何的壓抑。”[[32]]
基于以上認同,新女性主義的視野變得更加廣闊和多元,姿態也更加地貼近民眾和草根。女性主義批評的觸角深入到代表科技前沿的網絡領域,形成了“網絡女性主義”的流派。對應網絡現實,他們的研究議題主要集中在信息技術與性別,特別是計算機游戲、網絡文藝與性別關系探討上,論述在以下幾個方面全面鋪開:(1)對信息時代領域男性中心主義的不滿;(2)對電腦游戲及網絡色情文藝性別定見的批判;(3)利用網絡空間或電腦文藝表現女性主義。[[33]]
有人曾對網絡新聞與博客作過比較,他們認為,網絡新聞和博客同屬于網絡媒體,專注做網絡新聞的主要是各大門戶網站,代表了主流媒體新聞,博客/個人門戶的興起則代表了草根(即普通網民)話語權的釋放。的確,主流與草根之間對于話語權的爭奪與男女性別間的話語張力出奇得相似。女性群體需要通過話語建構文化系統和機制,而女性寫作是并列于“口頭表達”而對女性實施賦權的過程。這點是有歷史淵源的。在漫長的歲月里,女性在父權制的壓迫下被剝奪了話語權,“在想象中她占著最重要的地位,實際上她完全不為人所注意。她把詩集從頭到尾充滿;她只是不出現在歷史里。在小說里她統治帝王以及征服者的一生,實際上她是任何男孩子的奴隸,只要他的父母強迫她帶上一個戒指。文學里有多少最富靈感的語言,多少最深刻的思想由她嘴里說出來,實際生活里她幾乎不識字,不會寫字,而且是她丈夫的財產”[[34]]。女性的沉默使她們的歷史一直如同一塊黑暗的大陸。中國大陸的當代女詩人伊蕾曾在《流浪的恒星》表達過失語的苦楚:有一些語言我不能說出/有一些感覺甚至變不成語言/有一些語言見到思想就瘋子一樣地逃亡/我有著健全的聲帶和舌頭/可是失去了表達的功能。但是,如果女性能拿起筆寫作并開口說話,情況就會得到巨大改觀了:她們將可能以一種不同于父權中心文化所規定的面貌進入歷史,使一種差異的文化得到高揚。
如果說,傳統的文學大體上反映的是男權文化,文學也是性別沖突的主要戰場。那么,當網絡出現后,虛擬世界被納入了女性主義發言的場域,鑒于網絡相對的自由度,女性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甚至是別具一格的聲音,不為男性所左右,不被男權規則所束縛。一方面她們彰顯著令自己無悔的性別,一方面她們也書寫著他人眼中的性別。
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女性博客、女性論壇,還是女同性戀文學社區等等,女性在網絡上的狂歡式書寫,其文學表現功能退居到次要地位,而作為現代性空間的一個延伸存在。它承載的并非個人經驗的言說,而是更接近于一個政治思想的啟蒙地和一種意識形態的操練場。在這里,女性應對科技生活的表層行為之下是接受多種文化思潮的洗禮,尤其吸收女性主義第三次浪潮灌輸的營養:一方面,女性能夠在時代和歷史的多維視野中尋找自己的聲音,以邊緣話語、性別話語抗拒強勢話語、男性中心話語的文化霸權;另一方面,也將歷史、社會、文化等人類共同的經驗財富放諸筆端,以自在和自為的方式呼吁博大深邃的人文關懷。借用女作家錢麗紅的話,文字有一種重塑的力量,它可以推倒“小我”,重建“大我”。這種力量既柔軟,又無堅不摧。在這種意義上,網絡為女性知識分子提供了“客廳”和“廣場”,表征了女性主義世紀發展的新階段。[[35]]
女性與網絡有著天然而有力的聯系,女性寫作和網絡空間更是有著與生俱來的絕妙契合。中國女性主義文學在網絡時代里的迅速成長最好地體現了這一事實。沉默了5000年的空白之頁,仿佛在一夜間被寫滿了,并且不需要任何傳統媒介機制中男性權力的肯定,它們自主、自動地集結起來,形成了一部完滿的“作品”。各種吶喊與評論的聲音從電視、平面媒體轉陣網絡,各種思潮從書面向網絡平臺轉移,女性寫作在網絡中如魚得水。而來自民間女性的聲音從來沒有這么響亮而性感過,她們在網絡上訴說著自己的欲望與情感,彰顯著一個屬于最廣大女性的、也是平凡大眾的審美體系:日常生活。當網絡與女性邂逅,女性文學歷史性的機遇到來,一個女性寫作的新啟蒙時代蒞臨了。
[[1]] 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 P 26,九州出版社,2010年。
[[2]] 張海迪:《德國的導盲犬小Q》,海迪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6d3fc8f01008x1s.html?tj=1,2008-03-13
[[3]] 洪晃:《“凹”得巴赫猜想》,洪晃找樂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6bdd0a010003pm.html?tj=1,2006-06-06
[[4]] 《銳話題之博客女人 洪晃 徐靜蕾 4》,http://video.sina.com.cn/2006-04-14/200916462.html,2006-04-14
[[5]] 《銳話題之博客女人 洪晃 徐靜蕾 4》,http://video.sina.com.cn/2006-04-14/200916462.html,2006-04-14
[[6]] 李銀河:《辦一個自己的雜志》,新浪博客,2009-07-02,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d53360100e91k.html?tj=1
[[7]] 張海迪和洪晃的事例引自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第70頁 李銀河的事例引自第86頁
[[8]] 按:eBay(Nasdaq:EBAY)是一個全球網絡市集,成立于1995年9月,其經營方針是為來自各方的個人及小型公司提供一個買賣商品或服務的交易平臺,至今,eBay社群在全國各地已經有超過一億的注冊會員,是一個熱門的網上購物站。
[[9]] 楊瀾:《向“想象力”致敬 連載之三:權力是扁平的,文化是立體的》,楊瀾的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761464010002kz.html?tj=1,2006-03-31
[[10]] 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第36頁
[[11]] 小魚,楊瀾博客《2008•女性•力量》,2009-01-02,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7614640100bvpv.html?tj=1
[[12]] 《網絡文學十年盤點,女性作家光彩奪目》發布:白鹿書院 本文自:http://www.8tops.com/113_xhxl_D87E7857155041AC9D143690128D6884.htm
[[13]] 《中國網絡文學十年,“三駕馬車”今安在》南都周刊,本文自大洋網http://life.dayoo.com/service/200905/25/60456_7343282.htm
[[14]] 安妮寶貝《八月未央》(修訂版)自序,2004年版
[[15]] 華西都市報記者趙正旭《新生代武俠女作家聲稱革掉金庸們的武俠命》,本文自http://www.hnxydj.gov.cn/show.aspx?id=3261&cid=114
[[16]] 楚天都市報記者劉我風《80后女作家張悅然:孤獨也可以是一座鵲橋》,本文自http://hb.qq.com/a/20080708/000072.htm
[[17]] 百度百科詞條:春樹
[[18]] 《視線:全球首個博客圖書獎揭曉》,來源:國際在線,搜狐女人,http://women.sohu.com/20060405/n242652151.shtml,2006-04-05
[[19]] 畢光明、李少君、張德明主編:《新紅顏寫作及其爭鳴》,南方出版社,2010年。
[[20]] 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第23頁
[[21]] 《博客——女人,誰成就了誰》,金華新聞網,http://www.jhnews.com.cn/gb/content/2006-03/03/content_584230.htm,2006-03-03
[[22]] 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第33頁
[[23]] 流氓燕:《關于中國民間女權網》,流氓燕的搜狐博客,http://www.hongchen2006.com/html/14/14-18684.html,2008―02-12
[[24]] 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
[[25]] 余曉矛:《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同性戀文化回顧》,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main_v5/ria/error.html,原址已被網站刪除
[[26]] 按:“拉拉”,又稱“拉子,也是女同志的代稱,由Lez(Lesbian的簡寫)音譯而來最早出現在《鱷魚手記》(邱妙津著,聯經出版社)一書中”,資料來源于:北京拉拉沙龍網站“同志資訊:同性戀名詞解釋(臺灣)”http://www.lalabar.com/news/ReadNews.asp?NewsID=1039
[[27]] 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P32,北京大學出版社 。
[[28]] 杜凡:《閣樓里的衣柜——21世紀以來大陸女同性戀文學初探》,P 21,九州出版社,2010年。
[[29]] 基拉·科克倫:《女權主義搶搭博客快車》,《參考消息》,2006-04-08
[[30]] 轉引自(英)克里斯托夫·霍洛克斯:《麥克盧漢與虛擬實在》,劉千立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頁,
[[31]] 同上,第9頁
[[32]] 李銀河:《女性主義》,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81頁
[[33]] 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第235頁
[[34]] 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王還譯,三聯書店,1992年版,第53頁
[[35]] 部分引用自余迪《中國知名女性博客的女性主義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