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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對水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文人墨客吟詠唱和之余,亦以水入畫,并與山一起,形成了華夏獨有的山水文化和山水繪畫。就繪畫論,至晚自東晉顧愷之《洛神賦圖》到隋展子虔的《游春圖》,對水的描繪已經逐漸成熟,尤其從唐末江南成為文化重心開始,衛賢、趙幹、郭忠恕等已經逐步將水的描繪手法多樣化;后世更是有專門畫水之作,如南宋馬遠的12幅《水圖》,將水的不同形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古代水的表現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留白或稍作暈染,二是線條勾勒水紋。這種傳統的畫水方法已經極為成熟,但不可否認其已有的程式化傾向。傳統的繪畫樣式和符號已經不能準確表達現代生存環境下畫家的精神體驗,現代繪畫的樣式在畫家不斷體驗自然、體驗生存感受的變化中也逐漸發展變化著。如何在繼承傳統之外有所突破,是當代畫家面臨的困境。青年畫家徐惠君鐘情波濤,積十數年之功,博得“黃河畫家”的美名,創出一條畫水的新路。
展開他的黃河畫作,只見迎面滾滾波濤,挾萬鈞之勢呼嘯而來。勇流急湍,萬馬齊奔。懸崖峭壁之上,似珍珠四濺,五彩繽紛;墜落霞端,如地動山搖,浩浩湯湯;奔流往復,逆溯回波,又震撼激射,吞天沃日。畫家曾言自己的創新之路,最初都是來自對黃河的探源:“在目睹黃河壺口瀑布洶涌澎湃的那一刻,我找到了靈感,看到了希望!”從畫面的表現手法和淋漓暢快看,他確是在畫作中傾注了自己的感情。
惠君的黃河畫作是對古人和今人的超越,所呈現的是“致廣大,盡精微”,在博約與細膩之間皆有所取,也更傾向于繪畫的本體追求。既能傳達黃河之精神,又能刻畫水流紋波之細膩。
在中國畫批評中說的最多的三個詞是“氣韻”、“筆墨”、“寫意”。傳統畫作中“筆墨”為主線:筆表達氣、陽剛,主體是寫;而墨表達韻、造境、抒情,呈現陰柔之美。但是,由于古典語境的缺失,傳統筆墨既已成為裝飾符號,后人必須有所突破。當代大多數畫家、理論家在強調筆墨至上時,不免眼高手低:既難以把握繪畫之要領,又弱于抒寫,乏于表現。如此而言,與其保守筆墨不放,不如打開思路,給水墨畫以充分的展示天地,當代的水墨畫實踐尤為探索的有效途徑。
而惠君畫作的手法表現正具典型的“現代性”,既有對西方寫實表現手法的借鑒,也有水墨化的強烈傾向:陽剛之美通過構圖的宏大、構造的雄渾來表現,而細節則依賴于形意的把握和墨韻的細微變化。這種表現手法是從對黃河直接的觀照中得來,絕去傳統筆墨歧徑,從寫生中探索出一種既避免了程式化、又與現實情景相結合的新的表現手法和筆墨與圖式的個性統一。難怪有人言其筆墨圖式為“風雨皴”,因具有極強的筆墨表現力,并形成了相對成熟的個性筆墨圖式。
惠君畫風,從創新中求得,但與傳統道路可謂殊途同歸。其黃河波濤的表現上已更趨成熟,甚至已有“技進乎道”的形器突破。尤其是近年的逸筆草草之作,不僅暗合傳統筆墨情趣,而且舍形悅影,含寫意之妙。于筆法上,雖由寫生中來,但仿佛脫胎于叔明之牛毛皴,融合馬遠之斧劈,兼帶徐渭狂草之體勢,意化云林之折帶。畫作表現中,與波濤相映的黃土高坡,也一起呈現蒼莽渾厚之境,這未嘗不是對黃土千溝萬壑表現手法的豐富;于筆墨上,爽利而熟練的筆觸,落實到物象實處,又以水墨化之,虛實對比,是所謂“棄滓存精,曲盡蹈虛揖影之妙”(清·方士庶《天慵庵隨筆》)。稱惠君畫法為“風雨皴”也好,“波濤皴”也好,總之作為畫黃河水已進入自由王國的徐惠君完全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畫風。
中國傳統的繪畫形式從唐朝始,逐漸從宮觀壁畫走向私人居室。相應地,繪畫的審美和文化內涵也發生了變化,即繪畫的文人化。傳統繪畫的視覺張力轉向對寫意與“內美”的關照,而具有雄強審美的繪畫大多隨建筑坍圮而蕩然無存了,近現代開始后人才能在敦煌等石窟中遙想當年的風采。傳統繪畫中的漢唐雄風可以說一去不返,這也是近代中國畫革命的緣由之一。回歸漢唐的“大河尋源”即是這種審美內涵的挖掘,惠君黃河畫作所體現的也正是對華夏民族內在活力的追尋,那一瀉千里、奔涌翻騰的波濤是漢唐精神最好的寫照。
但是,時過境遷,離開漢唐中華民族昔日“步天威于四方”的時代語境,今天單純的復古并不能真正回歸昔日的雄強。如聞一多所言“中國文化史上每一次放光,都是受了外來的刺激”(《復古的風氣》),現當代繪畫面對西方豐富的資源,只有廣泛借鑒才能煥發傳統繪畫的活力;西方強大的寫實能力、繪畫本身的崇高與壯美的美學風格,都是中國傳統繪畫所不能及的。面對當代視覺文化資源的極大豐富和快餐文化時代的消費特點,充分借鑒西方的寫實技巧和形式手法,在把握藝術規律和形式美法則的基礎上有所創新,是與傳統繪畫并行不悖的一條求新之路。惠君黃河畫作所追求的正是這樣的審美內涵:于宏觀處,氣勢雄渾,充分利用西方焦點透視產生的縱深效果與空間感、立體感;于細微處,將波濤的神采以精準的形體和細微的色彩變化表現出來。整體上,又將形、色寓于波濤洶涌澎湃的動勢展現,具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總之,惠君的黃河畫作既追求中國傳統精神的雄強博大,又在借鑒西方手法后精細入微;他的畫作以中式筆墨呈現西畫之效果,卻又暗合傳統筆墨內涵,正所謂致廣大盡精微。所以,在黃河的傳神上,惠君已能“獨書己見”。
在“黃河畫家”的名氣之外,惠君亦不放棄繼續的探索,他還在筆墨重彩系列上有所開拓,頗有詩意:或是荒寒凝重,或是春艷冷麗。多繪“寒潭渡鶴影”作品,令人起空靈飄逸之思。惠君作為銳意創新的畫家,畫作中幾乎所有的物象表現都用自己的“符號”,如在此重彩系列中,蘆葦以暗紅的短小筆觸交叉層疊,深沉之外頗得裝飾意趣。
惠君人如其名,而為人、作畫樸實真摯。其《與畫一起走過的日子》一文談人生,平實敘說中天然有一種真情在,可知他對繪畫的追求一往情深;論繪畫,直截大方,瀟灑自在,這從他那淋漓痛快的筆觸和噴薄而發的豪放亦能讀出。
今日的惠君剛到不惑之年,正是大展風采的最好時光。他在先前十數載苦修和鉆研的基礎上,勤勉不懈,已然成果豐碩。相信在以后的歲月里,他必能不斷地開拓自己的繪畫道路,并將審美體驗融入畫作,繼續為黃河賦彩、為天下名勝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