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條路,在天山山巒間穿行綿延,盤旋起伏。這就是著名的獨庫公路。它以雄渾險峻,壯觀奇麗,讓行走過的人,嘆為觀止,難以忘懷。
我去時是五月,時令還屬于春之季節。初夏的氣息,在南疆、在烏魯木齊,已撲面而來。但在獨庫公路的幾乎全程的行進中,在崇山峻嶺、在深川峽谷、在高原隧洞、在平緩雪坡的環抱的接力之中,冷冽,冬日般的冷冽,是感覺的主調,而陽光照耀下所產生的些許暖意,又是那么真切,至今都停留在我的毛發中,我的肌膚上。
即便寒冷,當我們的車輛駛上了達坂的高坡,遠近的山峰和洼地陡崖,白雪皚皚,銀裝素裹,我們禁不住誘惑,在溜滑的道路上徒步一會兒,借著奇美的景致,紛紛留影。
天蔚藍,云潔白,山川也無不素凈純白。只有蜿蜒延伸、云帶一樣飄逸的公路,路面灰黑,像風雨中走來的一個漢子的臉龐,透著堅毅和干練。
我之所以沒有用滄桑這個字眼,因為,在滄桑之前,也有一個成熟男子的魅力和華彩。而獨庫公路,正當這個時節。
這是什么樣的盛年呀,你只要看看,只要想想,這條公路的兩旁,齊聚了多少壯美的奇景,你就不得不驚嘆它的氣節和質地了。
從庫車到獨山子,沿途或山體陡峭,或山石如林,或草原遼闊,或松樹蓊郁。綠色漫無邊際,氈房飄裊著炊煙。牛羊悠然地閑庭信步,雨雪成霧,也時不時地來此神游。
自然的景色總是令人陶醉、令人回味的。
二
一條百米長的防雪長廊,赫然入目。
像一列靜止的火車,又像安臥著的一條巨蟒。當山峰上浪濤一般的雪團飛流直下,它凝然不動,雪團似乎畏懼而又無奈地止步。
防雪長廊構筑了一個溫暖而又安全的空間,庇護了來來往往的人流。
高山隧洞,位于海拔3300多米的哈希勒根達阪,是國內最高的高山隧洞了,諸多雪峰都在它的足下,天塹變通途,不是一個神話。
而不少道路,幾乎瀑布一般懸掛在陡山峭崖,仰之嘆之,就想到了大詩人李白的詩句:“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而有的路段一側依崖,一側依河,車人穿梭其間,也是驚心動魄,然又情趣盎然的。
這一定是世界上最險峻的公路了。據說,它被譽為公路病害的“博物館”,雪崩時常活躍,泥石流也頻繁搗亂。山體塌方和大霧迷途,也是說來就來。我們翻越達坂的前日,比我們早一天出發的同行,就被大霧鎖在山間了,而我們的車行經的好幾處,都是山峰滾落的碎石,幸虧披星戴月勞作的養護工,及時整理出了一個車道,讓我們得以順利通過。
路漫漫,這一路都是神奇,都留有感慨呀!
三
最令人感慨的,還有他和他們。
之前,我未曾聽說過他。這只能說是我的一個疏忽,源于孤陋寡聞和某種遲鈍。
他的故事已被搬上銀幕。演員周里京扮演了他。
他的故事讓許多人感動,也有人非議他對家人的不顧。
他也曾是獨庫公路的建設者。他始終不能忘記他的老班長,還有和他一起奮戰的戰友。
他說,有一年冬天,大雪封了山,也封了路,連通訊也與山下中斷了。山下可能以為他們還有足夠的糧食,其實,他們已面臨饑寒交迫。他和另外兩位戰友與老班長奉命冒雪下山。但途中發生雪崩,受困于山中,處境艱難。此時,老班長決定把所有的食品都交給了最年輕的他,讓他獨自下山。待他完成任務,部隊救援人員趕來時,老班長他們已經罹難,連個肉身都無法找見了。
當老班長及其兩位戰友的親人趕來奔喪時,他更內疚了,因為已無法確認老班長他們葬身何處了。
轉業之后,他依然無法安心。于是決定獨自回到天山,開始了漫長而又艱苦的尋找戰友遺體的行動。
家人勸慰,他也置之不理。
終于,在雪山深處,他找到了老班長及其一個又一個戰友的遺體。他第一時間通知了老班長的家人。而此時,他終于流淚了。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幾天。
1983年,也就是這條公路開工興建近十年后,在天山南麓的喬爾瑪,一個紀念犧牲在獨庫公路建設戰役中的烈士陵園建成了。20米高的紀念碑在天山巍然聳立。
168名戰士的名字鐫刻在紀念碑上。雪崩、泥石流、風暴與雨雪,吞噬了這些英雄的生命。他們最大的31歲,最年輕的只有16歲,都是風華正茂甚或人生剛剛起步的年齡!
一條天山之路由此橫空出世了,這是他們的生命所換來的!
四
山路,曲折壯觀。它讓南北暢通,天山為之閃開。
石碑,直入云霄。它莊嚴肅穆,令人心為之震撼。
路,是躺著的豐碑,碑是豎立的路。
建路人,是將生命凝筑了長路,而把長路,奉獻給了遠方。
開拓者,總是勇于犧牲,他們倒下了,也是一座座豐碑!
五
此刻,新疆喀什境內,又一條高速公路巴莎高速公路正在成形,它起于擁有300多萬畝胡楊林的巴楚,終于誕生了深沉壯闊木卡姆樂曲的莎車,穿越了戈壁、半沙漠和大面積的鹽堿地。
它是上海支援代建的工程項目,正在奇跡般地建設。
它將是又一座躺著的豐碑,記錄一代人的胸襟和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