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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最近很火,兩個月內出了四本新書:散文集《陳年舊事》,小說《一號命令》,這兩本書引發的動靜兒還沒消停,中篇小說集《美女指南》和散文集《動物的意志》又接踵上市。
有142萬粉絲的葉兆言微博也因此變得熱鬧起來。先是《陳年舊事》中寫《汪辟疆》一篇有一句斷語引發爭議。接下來《動物的意志》的腰封讓葉兆言哭笑不得,也引發網友的熱議。
7月30日上午,本報記者電話專訪了正在南京家中的葉兆言,聽他談“腰封門”,談新書,談新作。
葉兆言,著名作家、教育家葉圣陶之孫,作家葉至誠之子,女兒葉子也是作家,一家四代舞文弄墨,葉圣陶的文章曾被選進語文課本,巧合的是女兒葉子的《到處都是泡泡》也被收錄到人教版第五冊語文課本里。祖孫兩代的作品被收進不同時期的語文課本,算是一段文壇佳話。而葉兆言是維系這段佳話的中間紐帶。
在作家父親因為寫作被打成“右派”后,葉兆言一直被警告遠離寫作,他當過四年鉗工,最終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一直到碩士畢業。在接到了30萬字的退稿后,他終于認定自己是一個可以靠寫作吃飯的人。于是違背家訓,走上了寫作之路。在這條路的前頭,祖父的盛名壓著他,而在這條路的后面,女兒也咄咄逼人。而他一直按自己的節奏穩步前行。
“腰封門”:同情并理解
7月29日,葉兆言發了這樣一條微博:“新出兩本書,編輯希望轉播,一直忍著,所以忍,因為郁悶。一篇小文章中,我曾經寫到,‘書的腰帶又不是褲帶,不束好就會有傷風化地掉下來’,現在這樣子,真是有傷風化。”這后面跟著一個哭臉。
沒過多久又接著發了一條:“《陳年舊事》上蘇童的話,也是三十年前玩笑,我也不知道會用,其實很遭人罵,好在蘇童是朋友,大家一笑就過去了。”
腰封和封面上到底寫了什么?
《動物的意志》腰封上這樣寫著:“中國具備奪取諾貝爾文學獎實力的作家不止一個,除了莫言,至少還有葉兆言。”其中“除了莫言,至少還有葉兆言。”黑體大字,非常醒目,這也是葉兆言郁悶的主要原因。
《陳年舊事》的封面上寫著蘇童的這樣一句話:“葉兆言的性格為人絕對是儒家的,他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滿腹經綸,優雅隨和,身上散發出某種舊文人的氣息。”
相較而言,蘇童的贊譽還容易讓人接受,“除了莫言,還有葉兆言。”的腰封實在太過拙劣。天涯趙瑜建議:“葉兆言老師應該要求出版方更換腰封。”葉兆言這時倒反過來安慰:“把腰封扔掉就行,沒有褲帶就好了。出版社也不容易,我做過編輯,知道編輯的苦處難處。拿到書時已這樣,也怪我自己,應該要求先看一下。”這一回應倒是應了蘇童說他的“優雅隨和”“儒家性格”。
說到“腰封門”,電話那頭,葉兆言解釋:“我自己出了一百多本書,很少有在出書以前看到樣書的。其實我跟讀者一樣,看到的就是成品書。書設計成什么樣子,封面寫了什么話,我統統不知道。很多網民讀者不理解,以為出書前作者會找人設計封面。我不知道別人怎么樣,我的書的封面設計沒人問我同意不同意。再說好多書是成套出的,我的只是其中的一本。所以不是我好說不好說話,因為我自己以前也在出版社干過,可以理解。我的漂亮的書都是臺灣出的,當然也有出得不好的,所以出書跟買彩票一樣,運氣好出了好書,運氣不好就出不好。”
《一號命令》:強烈的反戰小說
作家總是有意無意寫作歷史。葉兆言的《一號命令》是指1969年10月中旬,林彪向軍隊頒發命令,要求全軍進入戰備狀態。包括北京、南京等大城市的退伍軍人、家屬等都被要求緊急疏散到農村。當時作為“社會名流”的葉圣陶也收到了緊急疏散的命令。他想投奔遠在河南干校條件差地處偏僻的葉兆言的伯父,老人堅信:“這場戰爭最后會解決一切問題”。葉兆言說,小說《一號命令》的靈感就來源于祖父的家書。只不過男主角趙文麟作為國民黨的軍官,他經歷的抗戰史跟我們以往歷史書上看到的抗戰史截然不同。
葉兆言強調,還原歷史是不可避免的,是小說家的基本功,但是小說家更重要的是傳達思想。這是一本強烈的反戰小說。他覺得,一切災難都是戰爭造成的。今天很多毛病,腐敗也好,計劃生育都和戰爭有關。自滿清以來軍國主義思想一直植根在中國文化人和老百姓中間,我們是一個不善戰的好戰民族。滿清一直灌輸大國沙文主義。戰爭說到底就是老百姓死來死去,被調來調去。今天這個社會是可以坐下來談判的理智的社會。“我寫小說本身不是還原歷史的問題,是對戰爭的反思。我有非常強烈的反戰思想在里面。我覺得我們民族要反思,要善于思考。”
新作《很久以來》殺青:
距離感讓小說家從容出手!
說到兩個月出了四本新書,葉兆言解釋,完全是偶然,作家的創作和作品的面世有時間差。這四本書幾乎都是以前的舊作,《一號命令》前年就發表了,今年出了單行本,《陳年舊事》是報紙上寫了三年專欄的結集,《動物的意志》和《美女指南》都是自選集,涵蓋了二三十年的東西,前年出了一套五卷本自選集,還有三卷的短篇自選,還有長篇集。上海書店出了四卷本的散文集。這些書都是成套的書,印數不高,部頭又大,也沒有媒體報道,年輕人不愿意買。所以我想出兩本導讀一樣的東西,大家看了有興趣,也可以去買成套的來看。
葉兆言說,我這兩年一直寫的是《很久以來》。這是一直很想寫的小說。《一號命令》寫一個軍人的故事。《很久以來》寫兩個女性的故事,其中有一個被槍斃。這樣的故事寫和不寫我一直很糾結,因為在八十年代這是一個很熱的報告文學題材,我不太愿意寫的原因就是因為太熱門,太像報告文學的熱門話題,太文學主流了,也太像當時流行的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了。用小說講述這樣的故事不是我愿意的。那個時候類似的小說挺多的。我動了寫作的念頭是奧運前在北京和東歐詩人一起聊天。他說,我們歐洲人不太關心中國,來之前以為中國人還在體育館槍斃人。葉兆言說,他們對中國的印象還停留在“文革”時期。這次談話觸動了他寫作的念頭。現在來看,這樣的故事離我們太遠了,完全模糊,荒誕,變得很奇怪。是該用小說的形式再現那段歷史了。避開熱門,控訴,從汪偽時代一直寫到今天奧運會,結尾到上海的世博會。更多展現時代的畫面,沒有做過多的評價。在今天這個題材不是熱門話題了,因為大家對它沒有興趣了,是小說家該出手的時候了,這個距離感可以讓小說家很從容地出手了。
葉兆言說,《很久以來》寫了一兩年,現在在修改,估計一兩周可以殺青,出版可能到了明年初。
微博:怪誕的東西,太即興!
葉兆言的新浪微博粉絲142萬,關注300多個,微博不到400條。
7月初的微博上,葉兆言轉了南京先鋒書店推薦《陳年舊事》的一條,摘錄的是他寫《汪辟疆》的一段文字:“話說抗戰勝利,國民政府風風光光還都南京,時不時搞些文化活動粉飾太平。有一次蔣委員長設宴,招待各界名流,汪辟疆是著名教授,蔣非常業余地提問,說汪先生博覽群書,有沒有看過一本《文心雕龍》。汪先生說,蔣先生乃黨國要人,應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就沒有必要研究此書了。”這段文字看上去沒什么要緊,但接下來葉兆言還有兩句評價:“對一個做學問的人來說,《文心雕龍》是一本入門的書,委員長想賣弄,想套近乎,欲深入反而顯得淺薄。與毛主席他老人家相比,蔣雖虛長幾歲,文人氣息差遠了。”
結果這一段文字引發不少網友質疑,葉兆言回復:文人給點自由,就喜歡順竿子爬。蔣委員長也是脾氣太好,本來人家跟你敷衍,也是統戰,仿佛領導跟你聊諾貝爾獎,你非要說領導不懂文學,這種人不打右派,不“文革”,不進牛棚,天理不容。這個看上去滿是反諷的推斷結果又引來不少批評,他被扣上“文革”余孽的帽子,有人批評他對父親的苦難沒有反思,有人覺得他不服氣就是虛偽,葉兆言不得不上陣反駁。
當記者問起他眼中的微博,他覺得這是一個很怪誕的東西。上去時間不多,偶爾上去只看兩屏,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是一個即興的東西,所以他覺得他看到的微博是不真實的。他說自己控制盡量少發言,因為不善于互動,只能維持。不過他承認微博上讀者的回饋還是讓他覺得很受益。
非暢銷書作家:我認命
當記者問到作家的稿費是不是太低?靠寫作謀生日子如何時,葉兆言說,我自己做過編輯,在出版社干過。從一般講,書暢銷作家自然多拿,書賣不動,拿很少的錢,這是商業規律。作家拿版稅,這是國際慣例,沒什么可抱怨的。他說,我是認命的人。我不是一個暢銷作家,我經常有這種郁悶,到書店看不到自己的書。可是后來也想明白了,憑什么你寫了書人家一定要買呢?
說到作家的生活,葉兆言說,很難回答,我們這些體制內作家,沒有任何理由抱怨,有一份固定的薪水,這也是中國作家一直被詬病的話題。不過這也是全世界作家面臨的基本問題。一般作家很難避免被包養的命運,不是被大學、基金會包養,就是被大老板或企業包養,這是寫作者的尷尬,但作家必須保持思想自由,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他說,我慶幸的一點是沒有人要求寫什么,寫多少。父親是作家,祖父也是作家,從自由寫作來說,我比他們幸運多了,所以你寫不好不能怪任何人,機會條件太好了,外界給我的東西太夠了,寫不好只能怪自己水準不夠。
葉兆言說,我寫作的時候從來沒有條條框框。有的文章在報刊上發表時會刪減,但我寫的時候不會考慮這些,而且出版書的時候可以恢復被刪掉的部分。《一號命令》雖然出版時換了出版社,折騰了幾次還是折騰出來了,但我在寫作時是自由的。
背叛:這是作家的使命
《陳年舊事》中葉兆言寫到,祖父能寫一手很不錯的毛筆字,但并不贊同兒孫練書法,也不要求學古文,我看到這里還是有點吃驚。不知道葉兆言骨子里的老派來自何處?他從祖父那里又學到了什么?
葉兆言說,祖父是五四一代人,有新思想對舊學恨透了。他完全不一樣。作家必須要背叛的。
不過他說,我跟祖父學來的是好的性格,我比較坐得住。我祖父是不寫作也能坐幾個小時的人,我確實是每天要寫幾個小時的人,我習慣也挺喜歡這個事兒的,成就感卻談不上,因為有成就感就有失落感,對我不是太重要。寫作就像習慣抽煙喝小酒看看體育頻道一樣,比較真實。
蘇童還說過,女兒是葉兆言最好的作品,葉子早年出國留過學,回國后在復旦大學讀博士,葉兆言擔心過她的就業,也說過《一號命令》里趙文麟和女兒的隔膜也多少映照了他現實生活中與女兒的關系。
問到葉子的現狀,葉兆言說,她已經畢業半年,在南京大學做老師,但不能進編,因為所有的人都這樣,大學里現在競爭非常激烈。
說到做父親,他覺得自己是一名最普通的父親,特別傳統的父親。
說到他的身份認定,葉兆言說,我就是一個小說家,寫散文只是玩票。
人物簡介
葉兆言,1957年出生,南京人。1974年高中畢業,進工廠當過四年鉗工。1978年考入南京大學中文系,1986年獲碩士學位。當過大學老師,出版社編輯,現為專職作家,寫有400萬字的作品。葉兆言早年的小說被認為是從民間角度寫歷史,在朋友蘇童的眼中,他有老派文人的氣息。
最近,蘇童的《黃雀記》,馬原的《糾纏》,余華的《第七日》先后問世,他們曾是中國文學中的“先鋒派”,現在不管是銷量還是實力,又被看做是文學的“掌權派”。葉兆言的小說創作一直不斷推出,但他和他們好像劃不到一派,他早年不先鋒,現在也不掌權。他自認不是暢銷書作家,只是一個習慣寫字的小說家,講究與生活的距離,拿捏出手的時機,自成一體,可以看做是文學里的“逍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