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作品在線 >> 在線閱讀 >> 《尋找與考證:蕭紅居地安葬地及紀實作品研究》 >> 正文
胡風的理論素養和政治頭腦使其敏感地意識到全面抗戰爆發后,文藝創作引導大眾投身抗日戰爭的責任義務。他并不贊成對《七月》雜志寄予過高期待,譬如乃超認為“《七月》應該成為抗戰中文藝運動的指導雜志”,但他無意擔當“指導”,不過仍希望《七月》發表的文藝作品能夠和戰時現實緊密結合起來。
1938年1月,《七月》在眾多雜志中,率先發出“戰時文藝”發展動態的聲,以《抗戰以后的文藝活動動態和展望》為論題,胡風邀集了艾青、東平、聶紺弩、蕭紅、端木蕻良、馮乃超、田間、適夷、王淑明,主動地對全面抗戰爆發后的文藝創作分析把脈,探討戰時作家與生活的關系等問題。并接受聶紺弩提議,座談會作為《七月》辦刊的常效機制,每半月來一次。第一次座談會之后,由于戰局的變化,武漢情況不明朗,大部分同人在山西民族革命大學的邀請下,選擇前往臨汾一探究竟。胡風獨自留在武漢,打點雜志的日常事務。直到三個月之后,山西戰事亦起,臨汾不保,蕭紅、端木蕻良、聶紺弩、艾青等人才陸續回到武漢,座談會才得以接續!镀咴隆冯s志在武漢舉辦的三次文藝座談會影響頗巨,同人參與的其他抗戰活動如詩歌朗誦等也很引人注目。更為可喜的是,同人創作勤勉,成果豐厚,勢頭旺盛,“七月派”稱號不逕而走,成為抗戰文藝中的一支生力軍。1938年3月底,距離《七月》雜志發起戰時文藝活動研討已過去兩個多月,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漢口總商會禮堂成立,“組織救亡宣傳,開展街頭劇、
朗誦詩運動,出版會刊《抗戰文藝》,發起文藝大眾化和通俗化的討論”,抗戰文
藝活動頻繁起來。
正是《七月》的“戰時文藝”研討,促使蕭紅在舉國上下一致抗日的喧嘩聲中,獨樹一幟,公開表達了“作家是屬于人類”的創作觀點。
艾青、東平、聶紺弩、田間、胡風、馮乃超、端木蕻良、蕭紅、適夷、王淑明參加的《抗戰以后的文藝活動動態和展望》座談會研討內容,發表于1938年1月16日《七月》第7期。它主要從抗戰后的文藝動態印象、關于新形式的產生問題、作家與生活問題、今后文藝工作方向的估計等四個方面展開探討。東平提出的問題是,戰時作家的生存和寫作都存在著困境。如果作家“不跟著軍隊跑,就沒有飯吃,如果跟著軍隊跑,就不能寫東西”。作家不能像原來一樣只管關起門來自己創作而不問戰事,那樣人們會“把你當作特殊的存在”。然而,作家如果與大家一道跟著跑,就沒有時間進行文學創作。聶紺弩、馮乃超、淑明、適夷、艾青等都就現時文藝打破舊有的商業文學關系、作家與抗戰是游離的、抗戰報告詩集特輯的熱鬧與偉大作品的關系等進行了探討。
蕭紅就此類問題一直默不作聲,但是當有人提出現有的文藝活動中,“文化人散漫,無中心組織,工作不緊張”的時候,蕭紅再也坐不住了,對給文化人下的這種定義,她很不客氣地說,“問題太大了!”。
胡風認為,新形式開始會遭到拒絕,“蕭紅的散文,開始的時候,有些人看不懂,田間的詩,到現在還受著非難。但我以為,對于一種新的形式,只要它是為了表現生活,而且有發展的要素,即令它包含有許多弱點,我們也應該用肯定的態度去看它。”
對此,蕭紅十分不滿意,一直以來,對于蕭軍等人對她的創作說三道四就很反感,上海期間本來她的散文是有很多人喜歡的,可是,就在她的家里,她卻聽到蕭軍說,“她的散文有什么好呢?”朋友說,“結構卻也不堅實”。因此,當胡風一提到蕭紅散文的事情,她馬上敏感地反駁,“說我的散文形式有人反對,但實際上我的散文形式舊得很。”當有人提出,作家與生活隔離所以作品“空洞化,沒有力量”,蕭紅迅速出來,“我看,我們并沒有和生活隔離。譬如躲警報,這也就是戰時生活,不過我們抓不到罷了。即使我們上前線去,被日本兵打死了,如果抓不住,也就寫不出來!
很顯然,蕭紅對文學圈子此時彌漫著的激情式的“上前線”的口號是持反對意見的。而在下面的對話里,可以看到蕭紅在座談中具有的“氣場”,她可以扭轉整個會場的氣氛,并使其觀點具有強烈的影響力。當然,從蕭紅的探討中,也可以看出抗戰時期文藝圈的活躍氣氛,文藝創作在真正意義上獲得了可以探討的權利。武漢抗戰時期,《七月》雜志座談會這個平臺,及時地解決了蕭紅展示獨立作家姿態的構想,使她思考以久的創作觀點得以釋放。
艾青 能夠打進實際生活里面,對作者決沒有害處。當時寫不出東西來也是自然的。過去一個相當的時間,有了回憶和整理的機會,才會產生出好的作品來。……在監獄里的時候,只有零碎得片斷,如果現在來寫,也許可以溶成一個有系統的東西。
蕭紅 是的,這是因為給了你思索的時間。如像雷馬克,打了仗,回到了家鄉以后,朋友沒有了,職業沒有了,寂寞孤獨了起來,于是回憶到從前的生活,西線無戰事也就寫成了。
紺弩 我提的不是理論問題,而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F在我想走進實際生活里面去,但是不能夠,成天飄來飄去,到底應該怎么辦?
乃超 蕭紅說得很清楚,你現在就是在實際生活里面,現在那一個人的生活的抗戰沒有關系呢?問題是你抓不住。
胡風 蕭紅說得很清楚,(大家笑,)現在大家都是在抗戰里面生活。譬如你,你覺得要走進到緊張的生活里面去,實際上這一種感覺,這一種心境,就是抗戰中生活的感覺心境了。你寫不出作品來,像蕭紅所說的,是因為你抓不住,如果抓得住,我想可寫的東西多得很。不過,我以為問題應該更推進一步:恐怕你根本沒有想到去抓,所以只好飄來飄去的。
蕭紅 譬如我們房東的姨娘,聽見警報響,就嚇得的抖,擔心她的兒子,這不就是戰時生活的現象嗎?
……
胡風 ……隨時隨地都有材料,只因為你(對紺弩)不去抓,不去抓是因為心情不緊張,也就是和抗戰結合得不緊。
紺弩 心情不緊張,不就是生活不緊張嗎?所以我想走進緊張的生活里面去。
……
淑明 不打進生活里面,情緒不高漲。
蕭紅 不,是高漲了壓不下去,所以寧靜不下來。
上述討論,可見蕭紅的觀點與眾不同。她始終認為作家就在實際生活里,不必再進入生活。也就是如何看待作家身份、職責、地位等問題。由于她的觀點很有道理,難以辯駁,人們不得不隨聲附和。誰會說自己不是在實際生活里呢,蕭紅無非是想表明,抗戰以來文藝創作不要讓高漲的情緒“影響到腳踏實地”。
抗戰全面爆發之后,由于許粵華事件,蕭紅正與蕭軍鬧著感情糾紛,同時她也考慮著戰爭起來以后是否可以打回老家去。戰爭使大量刊物停刊,物價飛漲,人們每天都處在逃難心態中,文化人也不例外,對于靠寫作謀生的蕭紅,可謂前途渺茫。在此期間,她接到來自北平朋友的信件,她整理后以《來信》為題發表在1937年8月5日《中流》第二卷第十期。蕭紅借他人之口強調作家崗位的重要性:
我這些天生活很沉悶,天天日間睡午覺,夜間聽炮聲,在思量著,一旦戰爭爆發了,應當取怎樣的行動!
吟借給我的兩部書,因為擔心它們的命運,今天寄出給你們了,和土地比起來,書自然很微小,但我們能保衛的,總不要失去。
《七月》創刊以后,端木蕻良通過胡風結識兩蕭,決定住到他們中間,蔣錫金不常在家,為方便幾個東北作家的活動,同意端木蕻良借住他的房間。如此,小金龍巷共計住進四個年輕人,每屋兩人。還是由蕭軍買菜,蕭紅做飯,生活得很熱鬧。唱歌跳舞是常事,引得鄰居和小孩子經常扒著窗戶看。兩蕭都會跳“卻爾斯頓”。大家閑暇時聊天,設想如果武漢守不住,四個多才多藝的人可以組成流亡宣傳隊。還可以開個飯館,重活由蕭軍干,蕭紅負責上灶,跑堂由錫金和端木蕻良擔當。還可以創出名菜“蕭紅湯”,就是哈爾濱流行的俄式菜湯——蘇泊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