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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吵不僅是感情問題,還牽涉到創作觀點。若沒有感情危機,爭吵只是一種相互間的抵礪,可以使創作更上層樓,然而,此時的爭吵就帶有一種轉移,由于解決不了的感情問題,創作問題就為互相指責找到了發泄口。可以看出,兩人爭論后,都堅持自己的觀點,而鹿地亙的裁決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六月三十日
和吟又吵架了,這次決心分開了。
女人的感情領域是狹小的,更是在吃醋的時候,那是什么也沒有了,男人有時還可以愛他的敵人,女人卻不能。
池田曾為我們的分開孩子似的哭了,她說:
“我不愿看你們分開,分開以后,你們全不能再尋到像你們這樣的人。你們將要很性急的尋到別人,但那不會幸福的,將永久不會幸福的了……”
我也哭了!
在我們和好的時候,我哭了。
X來了,同吟說話,吟不答,我說給X:
“吟我們要分開了,她已和你沒了友情,此后你要來了罷。關于你的事情,我還要幫助你,你明天上午十點來……”
“你處理你的家事吧!”
她在屋子里走了兩轉,終于流著淚,無言地走了。
我知道這樣說使她難過,但是我又怎能不說呢?吟逼著這樣做!可是接著她又哭了,她說她看見X流淚使她難過!我只有沉默著。
毀害自己還是毀害人?
為了愛,那是不能講同情的吧?
我說:
“X并不是你的情敵,即使是,她現在的一切處境不如你,你應該忍受一個時間,你不能這樣再傷害她……這是根據了人類的基本同情……”
她將永久受一個良心上的責打。
可以看出,兩人的關系再次亮起紅燈。X應該就是許粵華。她還與蕭軍保持著朋友關系,甚至到蕭紅家中來,希望能和蕭紅也續寫著朋友關系。以蕭紅的心性,她不應該忍受這件事情,對許粵華和蕭軍的聯手一擊,蕭紅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商市街的汪林、程女士,都沒有這樣深地介入到她與蕭軍的關系中,而現在事實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而且殃及到蕭紅和黃源的關系。蕭軍理直氣壯地在兩個女人中間陳述事實,似乎犯錯的是蕭紅。蕭紅看到許粵華流淚,內心非常糾結,但是她得不到蕭軍的同情,蕭軍認為許粵華的處境不如蕭紅,她此時應該做的是忍受,而不是拒絕她的友情。
駱賓基曾披露蕭紅是如何知道這樁婚外情的。蕭紅偶爾到H(黃源)家里,上樓聽到臥室里傳來蕭軍和H及夫人的說話聲,蕭紅的出現卻使聲音突然停止了。看到H夫人躺在床上,開著窗子,蕭紅說著“你這樣不冷嗎”隨手要把大衣給她披上,H此時卻發話了,“請你不要管”。“蕭紅立刻從三個人的沉默而僵持的臉上發覺存在這之間的不愉快是什么了。
蕭紅悻悻地走出來。她當時想,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H是把對蕭軍的氣撒到無辜的蕭紅身上。蕭紅由此考慮到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女性無法獨立地存在于社會,她必須以丈夫的附屬品的身份出現。像蕭紅這樣在社會上有著名聲靠稿費養活自己的女作家,隨著H與蕭軍的決裂,她也會失去H這個朋友。男權社會使女性處在丈夫建立起來的社會關系中,無法獨立出來。
蕭紅知道這件事后起初表示沉默,她尋找自己的出路,決定去寄宿畫院學畫。薩坡路上恰好有一家私立畫院招生,蕭紅知道可以寄宿的。當天晚上,朋友們到家里吃飯,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蕭紅聽到了蕭軍朋友們的談話。蕭軍說,“她的散文有什么好呢?”朋友說,“結構卻也不堅實”。等她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閑談戞然而止了。“你沒有睡著呀!”蕭紅表面上“和婉”地回答,內心卻打定主意前往畫院,她清楚地知道,她要對付蕭軍一大幫朋友是不可能的,只有從文學圈子里走出來,尋到另一個與他們無法交叉的圈子,重新生活。
第三天,她被蕭軍的朋友在畫院找到,畫院知道她是有丈夫的,“那么你丈夫不允許,我們是不收的。”駱賓基寫到,“蕭紅像俘虜一樣地被帶回來了”。這一段時間,兩蕭之間一直爭吵不休。
事實上,蕭紅一直在做一種夢,寫作女性的“愛情+同人”的夫妻夢。她試圖把文學藝術創作與日常夫妻生活結合到一起,使夫妻生活藝術情感化。從哈爾濱到青島到上海再到日本,由于有魯迅先生的支持,她的文學之路走得不那么艱辛,早早成名。如果她真的聽從蕭軍的安排,默認他與其他女性的風流韻事,似乎一切都會稍好一些,兩人依靠各自的名氣,保持著文壇夫妻名人的地位。蕭紅為求真愛而鬧到分手的地步,讓一些走江湖通人情世故的朋友,很不解。因為,在多數人看來,蕭紅蕭軍是結為一體的偶像,他們都有很好的名聲底子,為了外界形象,蕭紅滿可以委曲求全,無傷大局。相對于名聲地位,蕭紅更執著于感情的真摯,因為她執著于人應該更好地活著,她同時也為了這更好地活著實踐著。在戰爭的大背景下,愛情已是奢侈,而她卻執迷于此,義無反顧。
1937年,“七七”事變,全面抗戰爆發,使一直流浪在外的蕭紅產生了打回老家去的念頭。她開始寫懷鄉日記。即使是懷鄉,也可以看出蕭紅在日常生活中對蕭軍的遷就。“他讀舊詩,本來有個奇怪的韻調,起初,這是我所不喜歡的,可是這兩年來,我就學著他,并且我自己聽來已經和他一腔一調。我常常是這樣,比方我最反對他在唱著歌的時候,我真想把耳朵塞了起來,有時因為禁止而禁止不住他,竟要真的生氣,但是又一想,自己從什么地方得來的這種權力呢?于是只好隨他唱,這歌一經唱得久了!我也就和他一起唱了,并且不知不覺之間自己也常常一方面燒著飯,一方面哼著。”
閑聊天的時候,蕭軍和她談起自己的朋友。馬上引發蕭紅的感慨,作為女人她也有像蕭軍這樣,對朋友的思念。然而,“一做了女人,便沒有朋友。但我還有三五個,在滿洲的在滿洲,嫁了丈夫的,娶了妻子的,為了生活而忙著的。”這“三五個”朋友是蕭紅與眾不同的地方,作為女人,她原本是不應該有朋友的,嫁人之后將要“守著婦道”,以丈夫的朋友為朋友,以丈夫的敵人為敵人,這樣才合乎男權社會對女人的要求。顯然,對此,她是憤憤不平的。
這種與男人爭奪權利,試圖與男人平起平坐的打算,不可避免地使蕭軍內心產生不滿。對于一向講究男性強勢的蕭軍,他的日記里仍然在述說著對蕭紅的不滿,以及他們關系的惡劣。
八月四日
她,吟會為了嫉妒,自己的痛苦,捐棄了一切的同情(對X是一例),從此我對于她的公正和感情有了較確的估價了。原先我總以為她會超過于普通女人那樣范圍,于今我知道了自己的估計是錯誤的,她不獨有著其他女人一般的性格,有時還甚些。總之,我們這是在為工作生活著了。
八月二十一日
對于吟在可能范圍內極力幫助她獲得一點成功,關于她一切不能改造的性格
一任她存在,待她脫離自己時為止。
八月二十三日
我此后也許不再需要女人們的愛情,愛情這東西是不存在的。吟,也是如此,她樂意存在這里就存在,樂意走就走。
……
在蕭軍6月至8月的日記里,一直打算著和蕭紅分手。戰爭來臨,痛定思痛的蕭紅認真地考慮著她與蕭軍的愛情的切割,以及獨立作家身份的凸顯。蕭軍的外遇把蕭紅逼到了墻角,促使無處遁形的蕭紅決定“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