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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連續劇《婚姻之癢》熱播,作家李駿虎及其同名長篇小說受到極大關注——
李駿虎,1975年生,山西省洪洞縣人,F任省政協委員、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創作研究部主任。
出版有長篇小說《奮斗期的愛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癢》《母系氏家》,中短篇小說集 《前面就是麥季》《李駿虎小說選》(上、下卷),評論集《比南方更南》。中篇小說《五福臨門》入選中國小說學會2009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曾獲第四屆山 西新世紀文學獎、第十二屆莊重文文學獎、第五屆魯迅文學獎、2007—2009年度趙樹理文學獎及趙樹理文學獎榮譽獎。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
關于《婚姻之癢》
記者:《婚姻之癢》當年在新浪讀書的點擊量達到4800余萬次,留言上萬,被讀者譽為超越劉震云《一地雞毛》和王朔《過把癮就死》的經典圍城小說,是您所有作品中最暢銷的,為什么會如此受歡迎呢?
李駿虎:這是個喧囂浮華的時代,傳統文化斷裂,價值體系崩潰,很多可貴的東西都面臨著空前的挑戰,包括婚姻。然而人又是需要精神安慰的,有時候最好的安慰 就是尋找共同的痛感。這部小說出版的時代是2005年,與傳統道德剛剛面臨挑戰的《一地雞毛》和《過把癮就死》的年代不同,其實沒有可比性。當大家都對一 件事情感興趣的時候,那這件事情肯定成為了社會普遍問題和共性疼痛,《婚姻之癢》的暢銷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認為我的小說里那些溫情和珍貴的情感細節更能起 到安撫心靈的作用,它的暢銷說明需要療傷的人很多,而這正是社會需要作家和作品的原因。
記者:您對電視劇改編滿意嗎?
李駿虎:原著是一條線索,劇本加了兩條,成了三代人的婚姻問題。拍攝的時候,演員找不到感覺,導演就把北京所有書店的存書都買下來,發給劇組每個人讀,包 括劇務人員,叫他們找感覺。不能說改編不成功,因為電視劇有它自己的藝術規律,但是我總覺得一部劇想把三代人的婚姻糾結說清楚,而且涉及到好幾個家庭,頭 緒就有些亂。矛盾過于分散了,就不容易吸引讀者,我自己看的時候都覺得怪怪的,很陌生。主要人物馬小波和莊麗的戲份并不多,而且是兩個中戲三年級學生演 的,他們沒有什么婚姻生活經驗,很容易就被“長輩”潘虹和李修賢搶了戲,不是我期待中的效果。
記者:您在后記中說:“我們需要直面婚姻,反思婚姻,而不是無視矛盾粉飾幸福;我們必須堅強地直視傷口,并有足夠的勇氣撒上一把鹽來感受它刻骨的疼痛!薄痘橐鲋W》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
李駿虎:這其實是辯解的話,當時受“悲劇才是藝術”的影響,我安排了女主人公莊麗的死,但當時因為在新浪讀書“原創工作室”連載,數十萬讀者跟讀,每天都 有成百上千條評論,很多人看出來我要讓莊麗死,于是乎威脅的有,哄勸的有,希望我不要那么“殘忍”。但我還是堅持己見,故事講完了,總要給憤憤不平的讀者 們一個交代,就寫了這篇后記,算是一個小小的歉意吧。
記者:能談談您當初寫這部小說的初衷嗎?
李駿虎:我認為作品都是時代催生的,時代作用在人身上,人有了故事,有了思想,然后才有作品。我沒想過要選擇這個題材,是生活讓我有了感受,然后才羅織成一個命運故事,僅此而已。
關于敘述
記者:《婚姻之癢》關注世俗生活的日常性,《母系世家》也是聚焦平常生活,這樣的敘述角度讓我想起賈平凹,你們的敘述和觀點有什么區別?
李駿虎:賈平凹的作品我讀過很多,但可惜除了 《浮躁》,《廢都》《高老莊》《秦腔》包括后來的《古爐》《帶燈》都沒有讀完或只是讀了個開頭,我們不是一個路數,他寫作的關照點是“他者”,人物就是人 物,作家就是作家。而我,即使寫別人也是以己度人,注入過多的個人情感。因此,他的作品好是好,我讀不下去。賈平凹和柯云路其實很像,他們對這個時代脈搏 的把握高于一般作家,總能及時地反映人之于時代的精神狀態,我很敬佩他們。
記者:您的長篇小說《奮斗期的愛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癢》及不少中短篇小說,都有您個人的印記,虛構是從哪里開始的?
李駿虎:虛構總是從靈感開始,作品總是能夠反映作家的特質。我寫了那么多和自己的生活貼得很近的作品,其實是用了一種遠離自己生活的審視姿態,說白了就是 對生活進行哲理性重構,這樣寫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幾年崇拜米蘭·昆德拉,如果你讀過他后期的《認》(后來譯作《身份》),你就知道我受他的影響有多深 了。顛覆生活原貌,也不是我的發明,是博爾赫斯的影響,當年我那么熱愛著他的小說。
記者:您喜歡的作家還有哪些?他們給您怎樣的啟迪?
李駿虎:我閱讀的第一本名著是小仲馬的《茶花女》,以后又讀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損害的》,都給過我精神的陶冶和視野的 開拓。后來我多年著迷于閱讀雨果,搜集購買到他所有版本的全集和作品,凡我有房子的地方,都有一套雨果文集,他是公認的浪漫主義大師,但他筆下的芳汀的悲 慘命運,主教對冉阿讓人性的轉變,以及他對宗教的長篇累牘的評述,還有他筆下拿破侖的滑鐵盧之敗都是那樣的直擊人類社會的本質以及人生的苦難,是一種救贖 和突圍。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雨果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我所有的作品都擺脫不了他們的巨大陰影,F在,我打心眼里喜歡托爾斯泰,一遍又一遍地閱讀《戰爭 與和平》《安娜卡列妮娜》,而且我已經理解,現實是文學上一切主義的起飛點和落腳點。
關于小說的現代性
記者:您的小說被一些評論家稱為“后趙樹理寫作”,您認可這樣的說法嗎?您的小說從趙樹理那里吸收了哪些養分?
李駿虎:所謂的“后趙樹理寫作”不準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文學,你不能說宋詞是后唐詩寫作。但是我們這一代作家比起山西老一輩作家差距是明顯的,首先最 重要的缺失是趙樹理對時代和政治的關注我們不具備,老一輩作家作品對時代的作用,我們也遠遠不及,這不是山西一省的問題,而是全國青年作家的問題。相比來 說,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就做得很好,比如山西作家張平的作品,那樣的社會情懷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記者:您的小說具有很強的現代性,這一方面是受到了王小波、昆德拉、朱文等的影響,另一方面是您自己有意為之。您如何理解小說中的現代性?
李駿虎:現代性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首先是這個世界發生了變化,然后我們相對于變化了的世界而發生變化,小說的現代性就是要呈現這種相對的真實。中國小說由 傳統向現代性的轉型始于魯迅,在表面的敘述之下另有所指,這種復雜性和潛在的真實被稱為現代性特征。因此我認為,評論界把王小波的小說界定為“黑色幽默” 是淺顯的,實際上,王小波的創作已經達到了藝術的最高境界:荒誕。小說中的諷刺意味與苦澀的幽默結合在一起,通過不確定的時、空和人物來表現作品思想內 容,將現實中的具體人物抽象化。他的小說已經達到了“在故作平淡無奇的日常形式中表達出反常的內容”,使不受制于現實的事件,顯得“比真正的生活真實還要 現實”。這也是小說現代性之一種。
記者:您已經出了近10部長篇和中短篇合集,自己怎樣評價?
李駿虎:我的創作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寫個人體驗,是一個年輕人從農村來到城市后對愛情、人性、社會的感知書寫,這個階段有很多作品,短篇小說如 《流氓兔》《局外人》《解決》,長篇小說如《奮斗期的愛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癢》,當然更多的文字談不上是作品,只能說是練了筆,回報是當了一回暢銷 書作家并獲得了莊重文文學獎;第二個階段是尋根寫作,回歸到自己最熟悉的農村,以故鄉的風土人情和人物為對象,書寫他們的精神和生存方式,這是最得心應手 的一個階段,作品不多,但帶給我的榮譽最多,比如中篇小說《前面就是麥季》獲得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母系氏家》獲得趙樹理文學獎;第三個階段在我的計劃 中原本是要寫當下,寫時代,寫城市和社會,但發現自己還不具備這個能力,把握不住時代脈搏,也看不清時代方向,更不知道這個時代人們恒定的價值觀念是什 么,于是決定先選取一個歷史階段,通過對歷史的認知和歷史小說寫作,來鍛煉自己的歷史眼光,然后再用歷史眼光來觀察當下。于是乎,第三個階段就變成了歷史 小說寫作,我選取了抗戰時期對全國有著重要戰略意義的山西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中國作協的幫助下到晉西南定點深入生活,采訪并搜集各種資料,原本打算寫一 系列的中篇或者一個長篇來表現當時全民族同仇敵愾的愛國精神,結果只寫出了一個中篇《棄城》,發在《當代》上,后續的篇什因為我個人的情緒問題和其他一些 原因擱淺了。
記者:您對將來的寫作有什么期待?
李駿虎:我的終極目的是能夠像巴爾扎克一樣書寫當下,書寫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但我發現我還遠遠做不到。托爾斯泰的終極追問,巴爾扎克的時代逼視,未必不能和?思{濃郁的地氣結合起來,試試總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