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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走于雅與俗、堅硬與柔軟之間——鬼金論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07月16日15:32 來源:中國作家網 劉濤

      鬼金這個名字在文學界一直比較陌生,2010年,鬼金的小說《金色的麥子》獲第九屆《上海文學》“短篇小說獎”,此后鬼金漸漸得到了公眾的關注。在此之前,鬼金一直潛伏在本溪,白天開著吊車,晚上寫著小說和詩歌,其小說與詩歌已經陸續散見于各大刊物與網絡之上。

      一、鬼金其名

      鬼金是誰?這是作者自己取的筆名,據鬼金自述,鬼金二字取自“鬼子和斯蒂芬•金”,因為喜歡他們的小說,因此從他們的名字中各取了一個字,于是有了鬼金。自己為自己取的名字可以言志,其抱負、志向、性格、成就甚至命運皆可從中看出來。

      解析鬼金所推崇的這兩個人:鬼子和斯蒂芬•金,大體上就能看出鬼金的輪廓。鬼子和斯蒂芬•金都是作家,鬼金的自我定位與期許清晰可見。鬼子是廣西的作家,其小說《瓦城上空的麥田》、《上午打瞌睡的女孩》、《被雨淋濕的河》曾轟動一時。斯蒂芬•金(Stephen Edwin King)美國小說家,曾被《紐約時報》譽為“現代恐怖小說大師”,其小說在美國暢銷書排行榜上常居榜首,作品以懸念、驚悚與恐怖著稱。一中一西這樣的兩個作家放在一起似乎不倫不類,鬼子是純文學作家,斯蒂芬•金則是恐怖小說作家。鬼金于他們各取一半,取純文學,也取恐怖小說。鬼金的形象大體上就可以浮現出來:純文學作家和(或)恐怖小說作家。鬼金就是游走于鬼子與斯蒂芬•金之間,或寫純文學,或寫恐怖小說,或寫介于二者之間的作品。

      對于鬼金之名,他還解釋道:“我更喜歡做文字的‘鬼’潛伏在文字中;做文字的‘鬼’潛伏在現實之中。以‘鬼’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會很有意思。” 鬼金與“鬼”有關,鬼金守陰,喜歡作“鬼”潛伏于文字和現實之中,在喧囂之中體會安靜。鬼金的小說中確實彌漫著一股鬼氣,幽幽微微的,讓人窒息。因此,“鬼金”可以有另一種讀法,鬼金是偏于鬼的偏意復詞。《二分之一幽靈》直接就是恐怖小說,《我們去看大象吧》結尾忽然一轉,氣氛頓變,忽明忽暗,鬼里鬼氣。在八十年代,“鬼氣”、“鬼影”曾被稱為“先鋒”、“魔幻現實”或超現實等。譬如莫言的成名作《透明的紅蘿卜》,其中的黑孩與《天真年代》中的陳河大體上相似。

      二、鬼金三型

      鬼金的小說大體可分為三類:《金色的麥田》、《軋鋼廠的囚徒》等屬于鬼子(所謂純文學)這一譜系;網上流傳的《二分之一幽靈》等屬于斯蒂芬•金這一譜系(所謂恐怖小說);介于二者之間,既有純文學因素,也有恐怖小說因素的則有《對一座冰山的幻想》、《天真年代》、《我們去看大象吧》等。

      第一類是“鬼子類”。這一類多寫底層人物艱辛的生活,直面慘淡的人生,不借助鬼氣或魔幻,說出了底層人物的困境與悲歡。這一類小說寫得相對樸實,以故事和故事背后的真相取勝。

      《金色的麥子》寫妓女金子的故事。金子處在城市和農村之間,身在城市,根在鄉村。故事焦點集中在錢上,金子之名為“金子”可見一斑,小說圍繞著錢的沖突寫出了金子的掙扎與心酸。妹妹的電話打破了平靜,媽媽病了,在醫院等著錢急用。故事就從這里開始,金子的生活秩序一下子全亂了,接客潦草結束,回家發現銀行卡被竊。金子在城市中屈辱地活著,就是為了銀行卡,小說寫道:“那些錢就是她心里的秤砣,現在,突然,沒了,也就是說秤砣不見了,本來有秤砣的時候,沉甸甸的,現在沒了,整個人也變得輕飄飄的,像沒有了根基的浮萍,像秋天的蒲公英,像天上的風箏,被風吹著,飄了起來。渾身的骨頭,內臟,還有一腔的血液,皮肉,都變成了紙一樣的輕,輕得叫人沒有了主心骨,沒有了希望的亮光,就仿佛一間點著燈的房間,突然,燈熄了,滅了,滿屋子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了。”錢是金子的根基、主心骨、秤砣,失去了錢,生活、生命都變得輕飄。在尋找失竊了的卡的過程中,金子在城市中的全部社會關系都得到了展現,她的男友、她的朋友、她的客戶和她昔日的姐妹等。在混亂中,金子的困境展現無遺。“金子”可以形容高貴,也可以形容卑賤,金子其人就是這么低賤而又高貴地活著。

      《軋鋼廠的囚徒》寫軋鋼廠工人朱河的生活,“囚徒”是其生活的最好寫照。鬼金作了一個類比:軋鋼廠如同監獄,工人如同囚徒。這個類比讓人震驚,因為曾幾何時,工人階級還是萬歲,還是領導階級,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小說事無巨細,寫出了朱河的方方面面:生活、情感、工作、精神,困頓而又苦悶。曾經是主人翁的工人,如今成了囚徒;曾經是生機勃勃的朱河,如今日日生活在“病四月”之中。處于囚徒狀態的朱河,困獸猶斗,試圖突圍,但是他失去了女友,丟掉了工作,而且成了真正的階下囚。鬼金長期在鋼鐵廠工作,這篇小說大體上能夠展現出當下工人貧瘠的生存狀態。

      第二類是“斯蒂芬•金型”。這一類表面是恐怖小說,但作者有寄托在其中,故不可以單純的恐怖小說視之。“斯蒂芬•金型”的作品像寓言(莊子意義上的“藉外論之”),話不方便說的時候,或者話換一個形式說可以取得更好效果的時候,于是有了鬼金的“恐怖小說”,鬼金只是以恐怖為方便說法而已。這個傳統,在中國就是談狐說鬼,比如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鬼金談狐說鬼,談妖說魔,營造恐怖氣氛,制造驚悚場景,鬼里鬼氣,其實皆是關注現實,有為而作。

      《二分之一幽靈》是恐怖小說,但又批判現實。《二分之一幽靈》曾在網上連載,這篇小說將“懸疑”與驚悚結合在一起,整篇小說沉浸在陰郁、潮濕、黑暗、窒息、恐懼的氛圍之中。沈復與網友朱顏偷情之后,朱顏莫名其妙地死在他們租住的房子前面,但是她陰魂不散,頻頻出現于很多人的夢中或生活中,很多相關的人由此陷入恐懼之中。小說寫道:“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黑暗的角落,可以說是齷齪的,骯臟的。我的內心的那個黑暗的角落里就藏著這么一個死者。”一個女人的死,攪動了很多人的“內心黑暗的角落”,“內心黑暗的角落”就是內心中的鬼。《二分之一幽靈》就是要問:你的心中到底有沒有鬼?《二分之一幽靈》主人公之一名為沈復。沈復是一個歷史人物,以《浮生六記》著稱。《浮生六記》恰恰是記錄閨房之樂,以見琴瑟和諧。此一時彼一時,今天的沈復與妻子同床異夢,與朱顏偷歡。

      第三類是“鬼子—斯蒂芬•金型”,這一類介于第一類和第二類之間,直面現實,但又隱隱約約;直指人心,但又摻雜鬼氣。這一類的小說鬼氣較淡,似有若無;這一類的小說批判現實,但又不那么直接。

      《對一座冰山的幻想》寫得虛虛實實,既很“先鋒”,有意識流,有魔幻現實,有夢境,二人藍鎮一行,真真假假,鬼里鬼氣;也寫得很老實,有實實在在地敘事和清晰的邏輯線索,兩個主人公的前前后后都有所交代。《對一座冰山的幻想》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遇的故事,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意。小說中的男主角也叫鬼金,當年在馬原的小說中動輒就出現一句“一個叫馬原的漢人”,非常唬人,很博爾赫斯,據說馬原既是作者,也是敘述者,又是故事人物;《對一座冰山的幻想》也如此,鬼金既是作者,也是敘述者,又是故事人物。鬼金和老婆離了婚,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他是下崗工人,無所事事,卻又舞文弄墨,寫寫小說;小寂的父親因為工傷意外去世,骨灰被工友帶到了家里,小寂大學畢業與男友結婚,卻被男友賣給了其舅舅,肉體與精神飽受折磨與蹂躪,最后終于逃離苦海,去尋找她的父親。小寂尋找父親到了本溪,在這里她遇到了鬼金。鬼金擅長寫男女的恩怨與無奈,《軋鋼廠的囚徒》、《我們去看大象吧》、《二分之一幽靈》都寫癡男怨女在情感上的糾結。

      《對一座冰山的幻想》情節不可落實,題目“幻想”云云已作提示,小寂有極強的現實指涉,冰川亦影射現實。孟姜女尋夫,蓋有原因也;小寂尋父,也非無故。現實中的冤屈無處可訴,不得伸張,于是轉為超現實,長城遂倒塌,大快人心,且流傳了幾千年;小寂也如是,冰川并非憑空長出,無故倒塌,蓋有怨氣也。“冰山”是小說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隱喻,小寂說:“這些天老是夢見一座冰山,而我就像一個死人似的被囚禁在冰山里,我走不出來,我甚至赤身裸體用我的體溫去融化那座冰山,可是白費,那是一座巨大的,在不斷生長的冰山。”在冰山中,小寂還看到他的父親囚禁在其中。冰山如同鋼鐵,冷冰冰的沒有體溫;冰山也如同監獄,無數人囚禁其中。這篇小說結尾處頗為魔幻,冰山再長,小寂升空。冰山云云看似魔幻,但皆有現實針對性。魔幻與超現實,我覺得要慎用,譬如“冰山”有其實,可以用,但若無實,只是為了魔幻而魔幻,裝神弄鬼,則會流入無聊,傷害了讀者,又自傷。當年的先鋒小說很多都流入此路,若有名無實,斷難久持。鬼金在小說結尾處往往喜歡用“曲筆”,如同魯迅所說,往往不恤在《藥》中平空為瑜兒的墳上添上一個花環。

      三 、鬼金的意義和局限

      鬼金三型,代表了鬼金上下求索的三個向度和創作的三條道路。這三個向度在當下文壇亦頗為盛行:純文學(鬼子型)、俗文學(斯蒂芬•金型)和先鋒文學(“鬼子—斯蒂芬•金型”)。

      雅俗云云皆是表象,蓋因今日很多作家不從實上努力,被浮云遮蔽了眼睛,只見到名相,故覺得雅俗之間鴻溝巨大,不可逾越。純文學鄙視俗文學,俗文學亦自覺低人一等,先鋒文學目空一切,欲掃除一切陳規。若作者力量足夠,經書之意可以以小說寫出,道可以在屎溺,雅意可以以俗語寫出,莊嚴可以通過玩世表達,是可以通過非見出。作家所患者應該在于力量大否,能量足否,內力夠否,念茲在茲的應該是實,而不是名相。若實上走了上去,就不會被雅與俗這些名相障住,就可以在雅俗之間出入無疾。鬼金似乎未被這三種名相限制住,他試圖走通三者,這樣的努力難能可貴。

      鬼金傾向于將第三型小說視為先鋒小說。在《對一座冰山的幻想》的創作談中,鬼金寫道:“在這個文學淪為故事化的時代,我有些緬懷過去的先鋒。先鋒在如今成為了一種傳統。我相信。但它沒有死去。”誠然如此,八十年代先鋒小說盛極一時,如今卻風流云散,九十年代時余華、蘇童等寫的小說,先鋒色彩銳減,以故事取勝。先鋒小說面貌一變,轉為故事,這是余華、蘇童等走出來的路。先鋒沒有死去,只是變化了面貌,借尸還魂。鬼金以小說創作的實績為先鋒文學提供了另外的轉型可能,這就是恐怖小說,比如《二分之一幽靈》,或者恐怖小說結合先鋒文學,比如《對一座冰山的幻想》、《我們去看大象吧》等。

      鬼金是來自本溪的鋼廠工人,東北一度是“共和國的長子”,鋼鐵在諸多產業中又是重中之重。鬼金現身說法,以其經歷和其文學作品為我們勾勒出90年代之后東北鋼鐵工人的生存狀態和心靈狀態。祝東力先生曾大致勾勒出49年至今,東北在中國地位的變遷,他說:“東北一向是中國的重工業生產基地和商品糧基地。……與高歌猛進的經濟建設相輔相承的,是社會心理或民眾士氣的高漲:像雷鋒那樣的共和國長子式的人物能夠出現在50—60年代的東北,絕非偶然。實際上,在整個毛澤東時代,東北地區作為重工業基地和糧食生產基地就一直承擔著‘共和國長子’的角色。改革開放以來,東北經濟地位開始下滑。特別是90年代以來,由于國有企業陷入困境和農產品價格連續走低……就業形勢也大面積惡化,下崗工人一百萬,城鎮貧困職工一百萬,農村貧困人口一百萬,農村剩余勞動力一百萬。從社會主義中國的‘長子’到全球化時代市場經濟中的‘丑角’,轉型中的脫軌和失范在東北一般民眾心底似乎引起了普遍的挫折感和失落感。” 鬼金的小說可以為東北身份的這次轉變提供佐證,其小說《軋鋼廠的囚徒》寫出了鋼鐵工人的“挫折感和失落感”。小說本來就與俗世和底層有著天然的關系,鬼金以小說的形式描述了東北底層社會的狀況,記錄了東北身份轉變時期工人的生活史。鬼金身處其中,經歷著東北這次轉變所帶來的痛苦、尷尬、挫折與失落,希望鬼金對此能有比較自覺地認識,因為這些都可以是其寫作的資源。

      鬼金給自己命名為“鬼金”,我這么早就心急火燎地寫《鬼金論》,我希望對于鬼金兄和我而言,這只是一個開始。我也希望鬼金的名字在今后可能會有所改變,因為“鬼金”所代表的思想資源非常有限,這些資源的營養不會太高,“鬼金”所暗示的成就也在意料之中。鬼金曾自述道:“我就是那個寫小說的吊車司機,我叫鬼金。小說學徒。”“小說學徒”云云有利有弊,“學徒”很好,“學而不厭”,“活到老,學到老”;“小說學徒”則未必好,因為已經有所限制。鬼金盡管沒有純文學、俗文學和先鋒文學這些名相的障礙,但尚有小說名相之障。鬼金若想在小說成就上有所突破,更上一層樓,目前他所應該做的恰恰不能只將自己定位于“小說學徒”。

      好在鬼金沒有處在文壇的中心,他生活在遙遠的本溪;好在鬼金成名不早,他三十多歲了才漸漸有所顯露,作品也不是太多;好在鬼金是吊車工人,不是專業作家。這些都是鬼金的優勢,鬼金成就的提高關鍵在于他是否可以將這些看似劣勢的因素轉為優勢,關鍵也在于鬼金是否能夠打開視野,拓展其思想資源。

    劉濤20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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