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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惠芬:活著的人是怎么堅強地活著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07月04日15:26 來源:南方周末 張英
    2008年藝術家邱志杰的《南京長江大橋自殺干預計劃》展覽,對于自殺者的引導和干預是一個社會話題。賈樹華在大量研究和調查中發現,更為殘酷的是,自殺者并非“一了百了”,平均每位自殺者可能會帶來20個或者更多的自殺未遂者;每位自殺未遂者,至少會影響6位家屬和親友的生活。  2008年藝術家邱志杰的《南京長江大橋自殺干預計劃》展覽,對于自殺者的引導和干預是一個社會話題。賈樹華在大量研究和調查中發現,更為殘酷的是,自殺者并非“一了百了”,平均每位自殺者可能會帶來20個或者更多的自殺未遂者;每位自殺未遂者,至少會影響6位家屬和親友的生活。(CFP/圖)

      南方周末:你為什么說寫《生死十日談》是“自我救贖”?

      孫惠芬:我們每個人都背井離鄉,到陌生的地方。在我的童年里,從沒有人告訴我人生出來,奔著的方向是死,我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讓你往前奔,從屯街奔向小鎮,從小鎮再往縣城,大城市,我們一程程奔著的,是一個個地名涵蓋下的虛妄的空間,你也許有一種強大的信念,它和你保持了良好的關系。有一天,當你發現你奔著的前方除了前方,沒有實物,惟一的實物就是蒼老和死亡,你和信念的關系一下子就發生了斷裂,所謂人生意義也開始喪失。到最后,你發現,工作、事業什么都不再重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寫完這本書,我發現這是一次有關我個人的心靈救贖。當一個男人站在你面前詰問蒼天:老天你在哪里,你的眼睛看到了嗎?我本是幫人家干活拆房,為什么要讓一塊石頭砸斷我的脊梁?我斷了脊梁再也不能養家,為什么還要讓我老婆突然離去?你讓我的老婆離開我,為什么還要讓我15歲的女兒也撒手人世……在感到徹骨的悲涼和無助的同時,你不得不跟他一起尋找活下去的理由。

      南方周末:你曾在老家基層掛職兩年多,怎么看待“新農村建設”和“城鄉一體化”?

      孫惠芬:新農村建設,這是一個每每聽起來都讓人振奮的事情,在我的老家,就有很多新農村建設試點,國家投入很大,有的是整體移民搬遷,把溝溝岔岔散在的房子拆掉,每戶補助一些錢,在一個地方集中蓋房,修水泥路,上太陽能,安路燈。有的是在原來的村莊上整村推進,實現六化,硬化(水泥路)、綠化、凈化、亮化、美化、氣化(煤氣)。

      但這里邊有很多現實的糾結,比如整體移民動遷,蓋一座新房需要十幾萬,有的家庭沒有積蓄,政府的補償款根本不夠;而家搬到外面,離自己家的果園、耕地更加遠了,留守的老年人、兒童根本無法回到原來的土地上耕種。

      我最初覺得,以農民為主體的運動,應該聽聽農民的意見,不能讓城里人決定農民的命運。可后來發現沒那么簡單,這涉及誰是農民的主體,是年輕人還是他們的父母。

      當今的農民后代,沒有人還愿意在土地上勞作,分到手的農耕土地,你就是窮盡力氣,也支撐不起他們絢麗的夢想。而他們的夢想,無一不是通過打拼,進城買房買樓。

      他們有的把土地留給父母,或荒在鄉村;有的妻子留守,丈夫外出。這是真正讓人糾結的地方,涉及第二個層面,新農村實現了六化,有了新房舍,新設施,新環境,可是鄉村變成空巢,現代化了的一切誰來保護?他們的生活習慣誰來幫助改變?當他們無法成為發展農村的動力,那么新農村的未來在哪里?

      南方周末:很多省份在試點“土地流轉”,在讓農民進城搞城鎮化的同時,把農民土地收回,由專門的農業公司和農民聯合體耕種,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孫惠芬:為了解決這個矛盾,政府提出發展溝域經濟和現代農業,鼓勵有錢人到農村投資,搞設施農業,生態農業,吸引農民對土地的感情。

      一波又一波城市大老板來到鄉村,他們分兩種,有的確實有實力,在打拼中產生了精神的逆城市化,想回鄉創業;有的,并無太大實力,但受到政策補貼誘惑,想用投資套政策賺錢。

      第一種人,他們干起來了,轟轟烈烈,從農民手中流轉了大面積土地,甚至當上了鄉村的領導人,成為了鄉村城市化進程中的模范和典型,因為他們,農民不出門就能賺到錢。可是農民的憂慮依然存在,這些城市的投資者們家都在城里,他們的子女未必愿意到鄉村發展事業,他們也許有一天突然抽身而去?即使不考慮長遠,這種能吸引投資的村莊也并不普遍,大多村莊沒有這樣的機遇和條件。

      第二種人,他們也干起來了,轟轟烈烈地圈了地,他們特別想在政策的支持下發一筆大財,但他們的回鄉行為里缺乏情感和資金的雙重支持,當發現農業從投入到產出過于漫長,一兩年以后,也就沉寂了下來,或者興趣發生轉移……

      南方周末:農民在這個環節中沒有選擇權。

      孫惠芬:任何一種變革,都總會有犧牲,然而在這犧牲里,我們看到了一個操縱者,他們不是人,而是政績。

      假如有一天,大老板身心疲憊,為了自身生命退回城里,我們的農民該怎么辦;當有一天,小老板無力經營,把流轉出的土地丟棄撂荒,我們的農民怎么辦。結果還是落在農民這邊,于是再一次想,在這場改變農民的運動中,到底應該由誰來決定農民的命運?

      有一個例子,他們是一對夫婦,在鄉村散養莊河大骨雞,他們不用任何化學飼料,由一百只發展到一千只,由一千只發展到兩千只四千只,他們之所以能夠發展,是他們有一個造船廠的親戚,在城里人都擔心吃不到安全的雞和雞蛋時,造船廠企業的親戚就鼓勵這一對小兩口為企業工人養安全的雞,結果,他們的信譽受到呵護,他們的雞場越來越大,榮譽感、自尊心和錢袋子也得到滿足。

      這個例子讓我們看到農民自己改變自己的可能,可是,如果沒有親戚,他們如何能做到跟城市的互動呢,政府有沒有可能參與到這種城鄉互動的良性循環中呢?事情確實非常復雜。

      南方周末:更年輕的農村人,不會種地不回鄉,城市也進不去,融入很困難。

      孫惠芬: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在為了溫飽和生存打轉。我在家鄉信訪局,聽到讓人辛酸的案例,當年,人人都夢想著城市,一戶農民托人把戶口遷進城里,住到城郊,成為非農戶,很多年來,他一直等著街道拆遷拿補償住進高樓,結果二十幾年過去,一直沒能如愿。突然有一天,農村開始發養老金,六十歲就可以每個月拿錢,生病還有一定額度報銷,他不是鄉村戶口,享受不了政府的政策照顧,于是便四處上訪。

      還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一個海邊村子里的人,當年聽說所在的鄉政府要搞小城鎮建設,就設法把戶口遷進鎮邊,結果一等二等政府計劃變了,而他遷出的村莊實行灘涂流轉,每畝灘涂上萬元補償,他又上訪,非要回到原來的村莊。可不用說政策上符不符合,單是原來村子里的人就堅決不同意。在發展變革中,這樣的故事太多了。

      南方周末:有沒有你想不通的故事?

      孫惠芬:看了那么多自殺案例,我越看越嘆氣,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結果就自殺了。

      《生死十日談》第一個故事,婆媳為小孩子在炕上拉一坨屎爭吵,媳婦嬌生慣養,天天上網,不做家務,她罵了婆婆,婆婆就自殺,喝了百草枯;媳婦嚇壞了,喝了點豆腐的鹵水死了。這個故事剛聽時根本想不通,可是你向人性深處打探,理由自然就來了,比如兒子和媳婦是80后,都是獨生子女,都想進城買樓生活,可公公習慣農村,講派場,在農村蓋一排大房子,善良的婆婆覺得對不住媳婦,把她當成寶貝一樣養起來了,不讓她干活,結果,寵慣得太厲害了,就發生了悲劇。

      我寫生死的最大動力,不是想讓大家看到,農村多么落后、多么貧困,社會狀況多么糟糕,觸動我寫的動力,是看到了那些活著的人是怎么堅強地活著,死去的人為什么死。我們常常講,現在的人如何沒有尊嚴,沒有高貴的情感,但是我在有些自殺者身上發現了高貴的情感。雖然他們為此付出了死的代價,但當尊嚴閃耀光芒的時候,你不能不之震動。

      在采訪他們的故事時,我也再一次感受到,不管是知識分子,還是農民,不管是城里人還是鄉下人,在精神上,困境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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