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話范小青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05月29日15:56 來源：中國作家網 張德明

　　1.請問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文學創作的？你的第一部作品是寫什么的？

　　練習寫作是在我插隊農村的時候，只是勞動之余，在筆記本上寫一些古詩詞，也寫過一個所謂的“長篇小說”，但從來沒有投寄過，那時候也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寄稿，甚至沒有投稿這樣的概念。真正的寫作開始于大學二年級，開始寫短篇小說，投寄過幾篇，大約到第三或第四篇的時候，就被《上海文學》錄用了，那是1980年第9期，一個短篇小說《夜歸》。寫的是從農村進入大學的年輕人對自由的渴望。

　　2.你在當代文學界應該算是年輕的“老革命”了，能簡單談談你的創作經歷嗎？

　　我從七十年代末開始寫作，一直堅持以小說為主，頭些年主要寫短篇，到1985年發表第一個中篇小說，1987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褲襠巷風流記》，以后仍以小說創作為主，間或也寫過一些散文隨筆及電視劇等，其實經歷倒真是蠻簡單的。

　　3.作家不能回避一個基本問題，那就是為什么而寫作？你對此怎么看？

　　我因為喜歡寫作而寫作。寫作可以給我帶來許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快樂和對人生的感悟。

　　4.你喜歡哪些作家和作品，他們對你都有什么影響？

　　喜歡的作家有托爾斯泰、海明威等，還有《紅旗譜》、《青春之歌》、《歐陽海之歌》、《艷陽天》等作品。他們對我的寫作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滲入到骨子里。

　　5.目前為止，你已有上千萬字作品面世，你寫作非常勤奮，通常每天能夠寫多少字？

　　字數不一定。年輕的時候最多一天可寫一萬字，現在一天大概可以寫兩千字。

　　6.平時你做寫作筆記嗎？

　　做。幾十年來，幾乎每天都點點滴滴地記錄下與寫作有關的任何內容。

　　7.你年輕時的經歷對你作品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你是怎么看的？

　　年輕時的經歷與寫作有一定的關系，當時人在農村，內心是敏感的，思想是活躍的，但沒有書看，沒有人交流，只有到寫作中尋找精神安慰。

　　8.你的蘇州情結很深，你的作品蘇州味道非常濃，清新淡遠，還有你的老鄉陸文夫先生等人也這樣，你是受了他們的影響還是你的童年和少年本來就生活在這種清新淡遠之中？你的這種地域性的藝術視角是怎樣形成的，這對你的創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你在蘇州這地方寫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兩種影響都有，蘇州前輩作家的影響和自己童年生活的影響，都是形成我創作風格的重要原因。地域性的藝術視角也是來源于生活的影響和對生活的感悟，我在蘇州寫作的最大感受，就是我是一個蘇州人，我與蘇州是融為一體的。

　　9.在當代女作家中，你的寫作顯得理性而節制，沒有感情的濫觴和特別情緒化的表現，這是不是你的一種很清醒而有意識的創作態度？

　　并不是很有意識很清醒地克制自己，可能屬于藝術追求的個人品味，也就是喜歡比較含蓄地表達情感。

　　10.你對女性主義寫作有什么看法？你自己屬于這類寫作嗎？

　　我始終不太理解“女性主義寫作”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11.我一直認為你是一位有著唯美主義傾向的作家，對此你是怎么看待的？

　　唯美主義傾向早些年只是無意識的流露，近年才有一點有意思的追求，早年寫作的時候，是模模糊糊，不甚明了的，近幾年才漸漸地知道應該有自己的努力方向。

　　12.能夠給讀者講講你的童年和少年嗎？

　　我的童年和少年經歷文化大革命，家庭受到沖擊，先是大人受批斗，后來全家下放當農民，再后來我從縣中高中畢業，又一個人插隊，對一個孩子來說，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外力，埋下了今后寫作的因子。

　　13.請談談你的小說觀念，這種觀念是變化著還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小說的觀念是一直變化著的，直到現在還在變化，所以很難說清什么是我的小說觀念。我曾經覺得小說可以寫得很清淡，要淡而有味，我也曾經一直這么寫，但是現在我也在懷疑這種觀念，一方面我的小說仍然是屬于清淡的，但另一方面我始終在懷疑，也始終在動搖，我覺得我近期的小說發生了某些變化。從前我曾經認為寫小說也應該和人生一樣比較隨緣一點，至少要做出和達到隨緣的效果，現在我也懷疑這種觀念。我過去覺得寫小說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感覺什么也沒有，但其實是有些什么的，只是這種想法得不到許多讀者的認同，如果讀者知道你的小說里什么也沒有，他們為什么還要來讀你的小說呢。

　　14.現在我們來談談你的幾部具體作品。你是一位小說家，但你的散文寫得非常優美，《城市片斷》是代表之一，可以談談它的創作對你的文學意義嗎？請介紹其中代表性人物。《城市表情》是關于城市改造的作品，當初你的創作構想是什么？你的新作《女同志》影響很大，你是怎樣表現現代女性的人性價值的？你怎么看萬麗這個人物？你的本來用意是想傳達什么？這部作品是不是對你熟悉的創作路數的一個調整？《女同志》與你以前的作品相比，敘述方式上有很大的變化，這種改變有無什么契機？

　　《城市片段》其實是一部小說，只是寫得像散文，你把它當散文讀，讓我很高興，這是我的一部試驗性的作品，可能作為長篇小說，它是有較大缺陷的，因為它是零散的，也就是所謂的“片段”，但我自己比較喜歡這部作品。雖然沒有人重視過它。《城市表情》其實就是《城市片段》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小說的表現方式，我一直想寫一部關于當代城市建設的長篇小說，在《城市片段》里沒能達到我的愿望，后來就有了《城市表情》。《女同志》是我較少的以寫女性為主的小說之一，也是我寫得比較順手的一部小說，好像寫女性就更能進入我自己的內心世界，讓我的情緒發揮得淋漓盡致，至于這部小說是不是對我的創作路數的一種調整，說真的，只有評論家和讀者去評說。如果是，那也是于不知不覺中的一種調整，變化契機的問題我沒有認真地考慮過，也沒有有意為之，現在想起來可能就是題材引起的變化。

　　15.能夠談談你寫作的文化背景嗎？

　　我寫作的文化背景我覺得是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交織的一張網，我既生活在一個傳統文化積淀深厚的古城，又習慣現代意識的思維。

　　16.我發現你的寫作甚至你的作品，很喜歡以“城市”命名，這似乎構成了你突出的語言景觀，為什么你喜歡這種敘述模式？你認為是一種重復嗎？

　　以城市命名的幾部小說，肯定是一種不成功的重復，當然各有其特殊的原因，有的是出版社定的，有的是實在想不出別的名字，總的說起來，我并不喜歡這樣的命名，以后會盡量避免。

　　17.你曾經在大學工作，那時可能生活在信息的旋渦之中，后來在家從事專業寫作，你有過信息的壓力嗎？你會不會感到現實中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你的想象？

　　沒有信息壓力，因為這是信息時代，你想躲也躲不過各種各樣的信息，生活中的事情超出想象時，只能讓我感嘆生活的了不起。

　　18.你的小說創作中對藝術形式的探索有什么具體要求嗎？你對寫作技巧怎么看？

　　我對寫作技巧研究得不多，更重要的工作是把寫作技巧掩藏起來。

　　19.你重視創作以外的閱讀嗎？在你看來，優秀作家、作品的基本尺度是怎樣的？

　　應該說我更重視對生活的閱讀。在我看來，優秀的作家和作品語言一定要好。

　　20.寫作對你而言，它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僅僅因為是專業作家的原因嗎？

　　寫作對我的意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是我該做的事情。這話可能比較通俗，但事實就是如此。

　　21.對于生活與文學的關系，你怎么理解？

　　生活和文學的關系，敏感、用心、藝術地學習生活、了解生活、感悟生活，才可能有文學。

　　22.你既寫了不少長篇小說，又寫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說以及散文，你是怎么看待作家的這種多方面收獲的？

　　多方面的收獲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許能夠靜下心來專注地寫一種東西，那才是真正的藝術追求，我很向往。但說實在話，我做不到，至少現在做不到，一會兒寫長篇，一會兒寫短篇，都是誘惑所至，人能夠抵擋得住誘惑，就至少成功了一半。

　　23.你以為你下鄉的知青生活經歷對你創作的真實意義何在？

　　知青生活是我的無意識的被動的積累，如果沒有那一段的積累，很難說我后來會不會搞創作。

　　24.有人認為知青作家與后來的新生代作家情緒上有著對立，你是怎么看的？

　　我自己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對立，沒有什么可對立的，各寫各的，各有自己的讀者，也不用去比讀者的多少，平心靜氣，是創作的基本條件。

　　25.到目前為止，你認為最滿意的作品有哪些？

　　我對自己的一些中短篇比較滿意，長篇像《女同志》還可以，《赤腳醫生萬泉和》是我最滿意的長篇。

　　26.你認為自己是一位現實主義作家還是別的什么？

　　我可能是從一個稍有點現代主義的作家漸漸地變化為現實主義作家，但以后還會變化的，我知道自己骨子里是現代主義的。

　　27.你認為作家需要有自己的精神立場嗎？你追求的精神立場是什么？

　　作家的精神立場這個問題比較重大，前一陣也有過作家應該不應該、是不是精神貴族的討論。作家應該有自己的精神立場。我的精神立場在我的小說中會體現出來。

　　28.現在整個社會都在強調人文關懷，你覺得作家除了必須關注普通民眾的生存情景之外，對自己的關懷應該是什么？寫作之外，你喜歡做些什么？

　　作家對自己的關懷？你這個問題太好了，還從來沒有人這么提過問，很感動，作家對自己的關懷，就是要盡量讓自己在物欲的社會中保持平心靜氣的狀態。寫作之外，我喜歡散步、看電影。

　　29.除了小說、散文以外，你寫過詩歌嗎？詩歌、散文寫作與小說創作有什么內在聯系嗎？

　　我沒有寫過詩歌，我覺得小說和散文通過努力也許能夠有一定的提高，但詩歌更需要天賦。寫詩歌的人要寫小說會有難度，寫小說的人要寫詩歌更是難上加難，因為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

　　30.大學畢業后留校工作到成為專業作家，中間還做過什么？這些工作對你小說創作有什么影響？

　　大學畢業留校三年后就進了專業創作，其間沒有干過其他的工作(掛過職、也到某些部門或單位體驗過生活)。工作經歷簡單，但生活的經歷并不單調。

　　31.你用比較純粹的方式記錄生活，敘述主體的情緒色彩盡量黯淡下去，你認為這種文學方式的選擇有什么積極的意味？

　　這是我的寫作習慣，不是選擇出來的，更沒有考慮過意義的問題。

　　32.你第一部引起文壇注意的作品是什么？你以為當時能夠產生那么大的影響，主要因素是什么？

　　好像應該是發表在《文藝報》上的一個短篇小說《瑞云》，一來因為發在《文藝報》，文學圈子里看的人多，還因為它在一個動蕩的時代大背景下寫了一個安靜的不為任何外力所影響的蘇州女孩，給人留下比較深的印象。

　　33.你認為一位作家受到廣泛關注，它是消極意義是什么？你受過這種影響嗎？

　　我沒有受到過廣泛關注，就沒有這種關注帶來的影響，不過我想，一個有定力的作家，是不會太在乎關注或不關注的。

　　34.你心目中小說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它是你關照世間的最好方式嗎？

　　它不一定是我關照世間的最好方式。但它一定能給我帶來安寧和某種解脫。

　　35.你寫砸過作品嗎，那是什么樣的感受，它對一個作家的意義是什么？

　　寫砸這個詞比較含糊，對我來說，自己不太滿意的，都算是寫砸了，所以就比較多了。其實關鍵不在于寫砸后的感覺，只怕明明寫砸了自己卻不覺得，那就無可救藥了。

　　36.貫穿你小說創作的主要主題是什么？

　　主要主題可能就是對生活的態度，既無可奈何，又溫婉諒解。

　　37.你對你目前的創作狀態是怎么評價的？你認為自己處在一個什么樣的階段？

　　始終不溫不火，慢慢進步，中間也許還退幾步，但無所謂，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寫，還會一直寫下去。

　　38.可以談談你目前的生活嗎？今后有什么樣的創作打算？

　　目前的生活：行政工作、寫作、各種社會活動。今后的打算：寫作上放慢一點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