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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創作演出的《資本·論》一劇,日前在首都劇場上演,引起了比較豐富的議論,在此刊載兩篇觀點不一的文章,希望學理層面上的探討和爭鳴,有益于話劇藝術生產的健康成長。
——編 者
話劇應該展示思想的魅力
劉 平
在深化藝術院團改革的今天,資本對戲劇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助推作用。但是,是否有了金錢就能創作出好作品呢?這是話劇《資本·論》向人們提出的一個重要問題,也是該劇演出后引起我們思考的問題。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創作演出的話劇《資本·論》,以藝術的方式演繹了金錢與藝術、與人的生活追求和思想意識的關系,讓觀眾看到了金錢對人性的異化、對戲 劇的支持與戕害。毋庸諱言,戲劇的發展離不開資本的支持,但是,如果資本以“支持”的名義“綁架”戲劇,把戲劇作為資本升值的工具或手段,那么這樣的“支 持”就可能對戲劇造成一種“戕害”。
戲劇人劉炫銳想排演新戲沒有資本,求助于投資人王某。王某以給劉炫銳投資500萬元為由,要求劉炫銳搞出一個“大動作”——十部經典戲劇同時上演。這 樣做,藝術質量當然無法保證。演員為了過上好生活,雖然疲于奔命又不能不演。由此,人們看到資本升值的運作方式與戲劇的創作過程是大相徑庭的。資本追逐的 是結果——即資本的最大利益化,為此資本持有者要采取一切手段來達到這樣的目的;而戲劇創作所重視的是過程,是自身品位的提升,它的結果就蘊含在過程中, 評判戲劇的權利在觀眾手上,其結果在觀眾心里。因此,如果投資者以“資本”脅迫戲劇創作,其后果是不言自明的。
資本不僅有可能綁架戲劇創作,而且也可能會綁架觀眾。正如劇中所演繹的,當每個觀眾都成為戲劇的投資人,會是一種什么結果?觀眾所關心的已不是戲劇的 藝術質量,而是自己的投資能否收到更大的效益。投資人表面上是投資戲劇,但他的注意力卻不是戲劇,而是劇場里觀眾的反映,他是以劇場里觀眾“掌聲”的分貝 高低來決定投資額的多少。這樣一來,舞臺上演出什么戲,演出質量怎樣,在他們看來已經無關緊要,觀眾進劇場只要拍響巴掌,就會贏得投資者的投資,就會給自 己的投資帶來升值空間。這種以“結果”為“目的”的思維方式,投資者高興了,而戲劇卻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發展到后來,劉炫銳認為劇場里的舞臺都是“多余 的”了,應該“鏟掉”,他的行為已與他最初的戲劇夢想完全背道而馳。
該劇的演繹看似一場“游戲”,實則卻讓人們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著實“領略”了資本這把“雙刃劍”的“功能”。看這樣的戲,人們還能夠無動于衷嗎?
當然,《資本·論》的演出并非完滿無缺,這部作品仍有加工、提高的空間,對一些社會問題的思考顯然還欠缺深厚的哲學功底。但是,創作者敢于面對社會現 實提出問題,并以戲劇的方式在舞臺上展示自己的思考和對現實發展的一種憂患意識,是該劇的一大亮點。尤其是在當前很多戲劇創作或遠離社會現實,沒有思考, 或偽造現實,一味制造娛樂,或以上座率判斷一部作品的時候,該劇更顯得難能可貴。話劇是貼近現實、表達民眾聲音的藝術,它應該對現實發出自己的聲音,展示 自身的思想光輝,創造“美”的意蘊,為觀眾提供審美愉悅和思考的快樂。
不過一場形式花哨的“舞臺秀”
余 非
由喻榮軍編劇的話劇《資本·論》是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日前赴京展演劇目中爭議最大的一部作品。該劇靈感源自馬克思的經典政治經濟學著作《資本論》,創作 內容結合了美國華爾街金融危機這一世界性事件,力求通過對資本本質、特性的揭示,探討人與資本的關系,展現資本對當代社會各個方面的滲透與制衡。劇作從 “處于產業鏈末端”的演員劉炫銳“罷演”風波開始切入。一個滿懷戲劇夢想的青年,在對演出劇目不滿、制作經費困難等現實問題的刺激下,啟動了戲劇與資本共 謀的計劃,他以打造“戲劇帝國”為夢想,制造出一個虛幻的巨大產業泡沫,最終這一資本夢想不僅毀掉了戲劇,也打破了人性天平的平衡。乍一看,這是一個光鮮 新穎的故事,題材也極富現實挑戰性,然而,由于創作者過于注重對資本本質層面的揭示,急于想闡明當代資本流通和投機的某些規律,造成該劇的人物、情節被既 定的理念捆綁,敘事情節、舞臺呈現曖昧而瑣碎,靈魂游移。
劇中,劉炫銳被資本裹挾前行,他把舞臺上下所有的人都推進了資本的漩渦,讓每一個參與者被迫做出選擇。異化的人生與膨脹的欲望,本可以使劉炫銳這個舞 臺形象更具典型性和深刻性,但劇作卻讓他承擔起諸多額外的主題傳達功能,從藝術層面折損了該形象的審美價值。在他的話語系統中,有對政治經濟學術語的生動 闡釋,有對戲劇藝術現狀的牢騷,更有對觀眾觀賞過程的干預,雖然信息容量龐大,卻直白說教,難覓人物行為轉換的內在依據,看不到人物形象的層次感、豐富 性、復雜性。此外,為了突出資本的無所不在和“兩面性”,該劇還穿插了形式多樣的場面、橋段,比如,用倒牛奶和工人辭職抗議的歌舞場面表現生產過剩、剩余 價值的內涵;以地產大鱷、藝術大師與劉炫銳的“高端”對話,表現資本對文化的侵蝕,調侃當下文化怪現狀等。它們分散在劇情的各個節點,烘托出資本操控下的 現實圖景,不能不說用心巧妙,但給觀者的感覺,似乎所有的問題都觸及了,所有由資本引發的熱點話題都得到了宣泄,卻又僅僅懸浮于表層,淺嘗輒止,缺乏深刻 反思的力量和光芒。
觀看該劇最大的感受就是劇作內容與形式之間的擰巴。導演急于想把各種新的表現手段統統打包壓縮在以“資本”為名稱的文件夾中,于是,舞臺上集合了音樂 劇、肢體劇、集體舞等不同藝術類型,混搭了間離效果、小品元素、即興戲劇等多種表演樣式,雜糅了寫實、荒誕、象征等數種藝術風格,并用聲光電等科技元素拼 貼出帶有“后現代”意味的劇場效果。如此多的元素組合在一起,以走馬觀花的形式一一呈現,演出效果確實好看、花哨了,觀眾也開心、驚詫了。可當他們走出劇 場,重新打撈劇中的形象脈絡和敘事邏輯時,又能沉淀出多少感喟、思考呢?舞臺上,演員時而唱歌、時而跳舞、時而朗誦,在不同的演出形式中轉換角色,忙于應 付各種形式上的“秀”,在視聽上帶來了海派話劇的新潮和時尚。這種創新性的表演方式本無可厚非,關鍵看它是否有助于突出舞臺的核心——人。觀罷全劇,那些 希冀欣賞表演藝術的觀眾,除了能津津樂道地討論開場“罷演”的真假外,剩下的審美感知都散落到了新奇、光鮮的晚會式呈現中,對表演追求、美學風格難以產生 完整、統一的印象。我們理解創作者的良苦用心,也能體會該題材的現實意義,但是生活總歸是生活,藝術不是擺事實、講道理,而是需要凝練、含蓄、轉化。悅目 容易,賞心難。優秀的戲劇作品之所以能留下來、傳得開,就是因為它們追求更深的精神內蘊、敘事智慧,講求更高的審美體悟、原創品質。在這一方面,該劇還有 提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