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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的兒女》是著名華裔加拿大女作家鄭靄齡用英文寫的自傳體文學作品,講述大時代背景下一個移民家族的生離死別,折射出一代人在殘酷的異國環境中不為人知的艱辛掙扎。該書在上世紀第一次出版時,被譽為海外華裔文學的拓荒之作。為了寫完它,鄭靄齡花了8年時間搜集資料,深入采訪了每一個相關者。
有趣的是,在寫這部紀實作品前,她是一位在圈中知名度頗高的經濟學家,受雇于加拿大財政部,曾在加拿大前總理特魯多任期內擔任政府高級經濟顧問。
從鄭靄齡的外祖母到她,從底層華工的小妾、茶樓女服務員到加拿大總理特別顧問,一個移民家庭,三代女性,見證了百年移民的甘苦與中國、加拿大社會的巨大變遷,其間曲折,令人唏噓。
■ 本報記者 梁昆
20世紀初,成千上萬的中國男人從中國廣東到加拿大淘金,他們把妻子留在了中國,為了抵御他鄉寂寞,這些男人納妾成為當時普遍現象。
《妾的兒女》是著名華裔加拿大女作家鄭靄齡用英文寫的自傳體文學作品,以作者的外公、外婆、母親為主要人物線索,串聯起包括留守大陸的外公正室母子、跟隨外公出洋謀生的小妾(即外婆)、被外公帶回大陸由正室撫養的作者的兩個姐妹的生活以及早期加拿大中國城華人生活。
鄭靄齡,1953年出生于加拿大溫哥華,為第三代華裔移民,加拿大著名華裔女作家。《妾的兒女》為其處女作和成名作。
本書1994年在加拿大出版,獲得了眾多文學獎項,現已被翻譯成十幾國文字,并且在美國、德國、荷蘭等國都成為暢銷書。在一些大學和研究機構,它也被作為研究文學、歷史、女性、亞洲歷史的資料和教材。
好奇激發創作靈感
海南日報記者:是什么激發了你對家族歷史的興趣?
鄭靄玲:我想一個人對于家族歷史的好奇甚至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很久就開始了。那是對未被講述的,未經解釋的,未說出口的事情的好奇,是對沉默,對秘密的好奇,是對一個人自己所屬的一代及過去的幾代人中發生的事件與彼此的關系的好奇,它會糾纏你,煩擾你。
所以,舉個例子,在我的家族里,為什么沒有我祖父母二人在一起的畫像?為什么我祖母會住在出租屋里,兒女不在身邊?或者我母親為什么會那么傷心地說“我一無所有”,并且在孩童時期承受如此的孤獨?帶著這份好奇,你就會問,如果如此這般,將會怎樣?比如說,如果我父母臥室那只香樟木箱子底層抽屜里那張畫像上的兩個小女孩能夠陪伴著她,將會怎樣?
于是,無數的問題接著問題,只有好奇與研究能夠讓你得到一些答案。
海南日報記者:時過境遷,采訪、查證實物都不是容易的事,是什么驅使您完成這部作品的?
鄭靄玲:回憶是作家最有力的工具之一。如果你愿意,作家就是一個中介的角色。作家的目標傳遞著一種道德責任,與其說是在尋找貧乏的真相,不如說是在發現與思考真相的復雜性。
檔案資料的缺乏,書面證明的稀少,這本身便激發我去追尋我家族的歷史。學術研究不足,文學作品更加罕見。我對我家族過去的研究也不能依靠私人的檔案資料:我祖父那一代的移民多出身于農民階層,絕大多數不會讀寫。極少有照片存世。
當我正在考慮追尋這個故事的同時,物證正在自己消失。唐人街的建筑里已經沒有了原來的居民。而隨著我祖父母那代人的最后一些進入歷史,我面對的是一代人讓路給另一代。我感覺記錄的使命迫在眉睫,這樣才不會讓那些人與那些時光悄無聲息地湮沒在歷史里。
海南日報記者:寫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鄭靄玲:最大的挑戰也正是我學到最多的地方,將勸誘的回憶變為公開,將知道變為講述。然后,明白什么是作家的任務,分類、整理,并且權衡那些回憶。
我還想到對我的祖父母有一種責任,想到該如何講述這個故事,我會冒犯他們以為已經被帶進墳墓的隱私。我一直努力如何才能卸下這份責任,并且決定,我的講述最好能夠允許我在記錄真相時,能夠體現它全部的復雜性與維度。
民族精神戰勝重重困難
海南日報記者:《妾的兒女》中涉及到了一個移民家族中的三代人,以你的外婆,你的母親,和你為代表,你如何看待這不同的三代人?
鄭靄玲:對于這一點,我想得更多的是家族。我在本書的尾聲里面也提到了這點:人的一生在她的時代開始之前開始,在她的時代結束之后繼續———換句話說,我外婆做或沒有做的事情以及她的經歷,在我母親和我甚至還沒出生之時就已經造就了我們的人生。同樣,我在我的一生中所做的事情,以及我所保守或分享的秘密,將會影響我的下一代或幾代人。
對我來說,最感興趣的一點是“做一個中國人”這句話里傳遞的東西是這個家族的一種強烈情感,并且忠誠于這個家族。這種民族精神戰勝重重困難存活了下來。正是家族的那種民族精神,從我的外祖父母傳給我的母親,然后傳給我這代人的那種精神,讓我渴望能夠站在我外祖父祖籍那個村子的土壤上。
海外華人群體反響強烈
海南日報記者:寫作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家庭的背景對你現在的寫作有影響嗎?
鄭靄玲:作為一個移民家族,我的家族和其他的移民家族一樣,有著相同的消遣模式。第一代人掙扎于求生,形成了固定的消遣傳統,沒有什么機會去消費藝術。但這并不是說,就沒有時間與能力去消費思想。
在我加拿大的家族里,我是第一個有作品出版的作家。我的一些兄弟姐妹也從事著藝術的職業生涯。我姐姐是一名金屬和珠寶雕刻家;一個兄弟是紀錄片制作人。我對幾代之間的迅速變化心存感激,我的外婆是加拿大唐人街上一家茶樓的女招待,而我,他們的外孫女,可以為這個國家的總理工作,并且如今擁有一份寫作的職業生涯。如此迅速的變化證明加拿大已成為一個非常開明的社會。
海南日報記者:這本書出版后,在海外華人群體中的反響如何?
鄭靄玲:第一個反應是既歡迎又害怕。歡迎是因為這是第一部反映華人經歷的非虛構文學作品。學術界認為,本書對歷史、文學、社會學及其他一些學科的研究都會有所貢獻,同時,還包括文化研究和女性研究。同樣,在那個時候,美國也極少有這樣的非虛構作品。
當然,也有一些華人對本書感到害怕,因為它泄露了這么多關于一對夫婦的家族秘密,他們中間的一個是底層勞工,另一個則是茶樓的女招待,他們沒有更高的社會地位和成就,這讓整個海外華人群體感到“丟臉”,而不單單是我的家人。
其他人則不同意這一看法。有些人說,本書展示了,“華裔加拿大人與其他加拿大人一樣,有著同樣的希望與夢想,同樣的失望與成功,同樣的挫折與成就”。有些人希望本書可以用中文出版,因為他們希望自己不懂英文的父母也能夠閱讀本書。他們談到自己的父母對往事的沉默;他們認為,如果他們的父母可以讀到像本書這樣的一個故事,也許就能夠敞開心扉,將他們自己家族的故事講出來。
一部開先河之作可以是拋磚引玉。很多人認為,家族,是搭起他們自己人生的腳手架,這解釋了為什么這本書會在加拿大以外,以多種不同的語言引起了很大反響(迄今本書已翻譯成十二種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