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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以來,從關注死亡的角度來關注個人生存及群體生存命運,進而明確表達其社會與歷史批判意向,是許多“打工小說”表現與書寫死亡時的共同精神傾向。在“打工小說”中,“死亡”作為一個重要而獨特的事實和隱喻,在作家對世界、自我和藝術的認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死亡意識與生命意識緊緊相連。海德格爾說:“死亡在最廣的意義上是一種生命現象”,“在他人死去之際可以經驗到一種引人注目的存在現象”。1“打工小說”的死亡敘事真正揭開了遮蔽的虛偽面紗,解開了底層生命本真的面目,死亡的存在論本質從生命的存在論本質得到規定。“打工作家”們知道了一場歷史巨變是無可回避的,而面對歷史車輪無情碾壓下那些受到深深傷害乃至即將消失和死亡的事物,他們顯然深懷不解、不忍、不平之心,較好地觸摸到生命意義的終極問題。“打工作家”對死亡的敘述,往往與“暴力”、“罪惡”、“苦難”、“命運”、“存在”、“身份”等主題相聯結,對“打工小說”的思想價值和美學品質具有規定性意義。對“打工小說”的死亡敘事進行闡釋,有助于理解“打工小說”的基本價值,探明“打工小說”的文學淵源、思想資源和社會歷史背景,有助于理清“打工小說”社會的、人性的、哲學的內涵。
當然,“打工小說”中的死亡敘事,并非一種突兀的文學現象,這一現象的出現其實有其深厚的歷史傳統。從“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出生入死”(老子)、“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荀子),到“哲學是死亡的練習”(柏拉圖)、“生命本身即具有死亡的種子”(黑格爾)、“向死而在”(海德格爾),死亡被稱為人類最高的精神課題之一,最能引起哲學家們的興趣,也需要作家以極其敏感專注的態度來正視。被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和尼采視為“最高的詩藝”及“整個文藝的高峰”的悲劇,常常把死亡當成全劇的重要主題來加以表現,尤其在以表現命運主題為重點的悲劇當中,死亡主題常與命運主題纏繞交織,死亡主題由此也顯示出形而上層面的思想精神深度。在經典文學之中,許多故事最終都通向了墳墓。經典文學中的死亡書寫,為“打工作家”的死亡敘事提供了有益的經驗與啟示。魯迅的《阿Q正傳》、《祝福》、《孔乙己》無一不是以死亡結束故事。卡夫卡作為現代主義小說家中的一位重要人物,死亡在他的小說中擁有無上的法定權威。《饑餓藝術家》中的那個為達到藝術的最高境界而不惜餓癟自己身軀、為了“靈”的至善至美而付出“肉”的犧牲的青年藝術家,《變形記》中那個最后在孤獨、寂寞與自慚形穢中悄然死去的有著蟲形體態的小職員格里高爾,《城堡》中那個至死也沒有見過城堡真實面目的K,《判決》中投河的兒子,《審判》中主動就死的約瑟夫等等,他們共同組成了卡夫卡筆下獨有的“孤獨的死人”人物群,承載了厚重的悲劇主題。從某種意義上說,死亡是文學和哲學中最具嚴肅性、最有精神分量的主題。“打工小說”是對這一文學母題的一種現代性繼承與拓展。正是從這一角度看,我們對新世紀諸多“打工作家”在創作中高度關注死亡,以及對他們作品中的死亡敘事蘊藏著的異常豐富深刻的社會歷史內涵,才會獲得一種根源性的理解。
注釋:
1[德]馬丁·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修訂版),陳嘉映、王慶節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4月版,第283頁、第2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