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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出版人,我們每天都在不停的賽跑,都在爭取市場的領先,但是,總有一刻,我們需要停下來想一想,這條道路是通向夢想還是深淵!
“出版單位的轉企改制,是為了促進出版機構的大發展大繁榮,更好地服務于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是為了造就新時代的出版企業家,絕不是為了造就唯利是圖、見利忘義的商人,也不是造就只追求利潤的冷冰冰的商人。”
“數字時代,大學出版社也許需要角色重塑,拓展服務的廣度和深度。原來我們整個的出版,實際上只是以學術周期里的成果發布的環節作為服務對象,在數字階段,可以延伸到整個學術研究完整的生命周期!
11月初,中國大學出版社協會主辦的第25屆全國大學出版社圖書訂貨會在青島舉行,參展的圖書出版社95家,教育音像出版社12家。參展出版物近5萬種,展位230個,數萬種各學科門類、各層次的高水平、高質量教材、學術著作、工具書和大眾讀物,以及音像電子出版物集中亮相,充分展示了大學出版強大的產品研發能力和內容生產能力。
在一個以集團化、市場化、數字化為特征的出版巨變時代,大學出版的定位和功能是否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此間,大學出版人云集,共同探討,在當前包括學術界在內、普遍存在一切向錢看的現實環境下,大學社從成立之時就被賦予的社會責任是否還要堅守?在大學社的市場競爭對手突然變得越來越強大之時,大學出版的追求,也是要建一個商業帝國嗎?進入數字時代,大學出版的功能和定位,出版所賦予的意義,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功能未變,使命依然
在出版界體制改革的時候,新聞出版總署署長柳斌杰說過這么一句話,設置一個機構,必然有其功能,功能決定性質,性質決定機制。大學出版已經經歷了30年的發展歷程,從改革開放初期到現在,從無到有,成為中國出版界非常重要的有生力量。那么,當初為什么成立了100多家大學社?不管是從國家還是社會的層面,成立大學社的目的當然是大學社應當承擔的功能。
“高校設立出版機構,當然希望為學校的教學科研和人才培養服務提供支撐,也希望通過出版機構,將學校的學術優勢回饋社會,推動社會發展,實現大學的社會使命。大學出版的使命與高校的使命應該是一脈相承的!贝髮W版協理事長、北京大學出版社社長王明舟表示。
高校的使命又究竟為何?美國密歇根大學校長杜德斯達對此的表述是,大學最基本的功能仍然是學術功能,大學其他主要的活動,只有與教學研究相關聯,才具有合法性。而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對大學社會責任的論述,則更為精彩。楊院士認為,大學的社會責任體現在扎實的學理研究基礎上,要為社會、國家,乃至人類解決技術和社會命題。大學服務社會應該深入問題的本質,提供分析和理性思考,在此基礎上,提供問題的解決方案和理論,一言以蔽之,應該是在高深的學術研究基礎上,給國家和社會提供高水平的服務,而不是社會需要什么,尤其是市場需要什么,就低水平地提供什么。
使命,也就意味著職責和任務,是組織存在的目的。大學出版社的母體——大學的使命,理所當然就是大學社的使命。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就此規定得十分清楚:“我們的基本使命是最大限度地促進科學真理在學術界和社會上傳播,我們只選擇出版高水平的學術書籍,而無需考慮它的商業價值!
在王明舟看來,30年來,大學出版基本形成了教育出版、學術出版和大眾出版三大業務模板,較好地與母體的社會功能相銜接。這個現實的選擇,也是大學出版30年來整體發展迅速的原因。然而,當前形勢下,特別是出版轉企改制、集團化、市場化巨變面前,在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的壓力下,如何堅持大學社的社會責任,保持大學社健康發展,應該引起每一位大學出版人的高度重視和反思。
“轉企改制后,當然要尊崇一般企業的規律,追求和創造經濟價值,是企業當然和必然的選擇。但是,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文化企業之所以貫上文化兩字,除了遵循企業的一般規律,也要堅持文化本位!
王明舟以“亂象環生”評價當前的出版界。一些出版單位放棄基本的文化操守,一味追求利潤最大化、市場最大化,經濟壓力帶來的浮躁,像瘟疫一樣從出版企業的最高層到最低層蔓延。利潤指標成為唯一的指標因素,甚至是逐級分解,帶來出版機構從上至下的急功近利。出版社不是專心于選題的研發和運作,而是熱衷于投機取巧,以淺薄、格調低下的圖書迎合庸俗市場的需求,在項目運作上,假作者、假引進、假翻譯、假推薦,虛假宣傳,虛假發行量,失去最起碼的社會誠信。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學術界的浮躁之風盛行,出版平庸浮泛之狀愈演愈烈,學術“泡沫化”傾向嚴重,一批學術垃圾批量產生,教材出版、教輔出版、圖書發行諸多環節已經引起社會各界的強烈關注。
“產生這些混亂的根本原因,關鍵就是一個原因——錢。是出版機構價值觀的混亂和對文化本位的放棄!蓖趺髦壅J為,出版單位的轉企改制,是為了促進出版機構的大發展大繁榮,更好地服務于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絕不是為了造就唯利是圖、見利忘義的商人,也不是造就只追求利潤的冷冰冰的商人,而是要造就善于運作文化資本和資源,促進國有資產保值增值,有積極價值取向,具有國際眼光和胸懷,追求經濟利益而又超于盈利目標之上的,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的新型企業。
“作為出版人,我們每天都在不停的賽跑,都在爭取市場的領先,但是,總有一刻,我們需要停下來想一想,這條道路是通向夢想還是深淵。沒有使命感的出版是盲目的,沒有責任擔當的出版是輕薄的,真正的出版不僅應該有效率和效益,更重要的是,要有靈魂!
對于大學社而言,不管是為教學服務還是為科研服務,不管是為人才培養服務還是為社會發展、社會進步服務,都離不開學術!皩W術出版是使命,也是大學出版社自然的現實選擇,資源決定出版社的發展優勢!
學術著作應該是指,作者在某一個學科領域之內,根據科學研究成果撰寫的理論著作,應該對學科建設有重大的推動作用并得到國內外的公認。問題的提出和得到的結論之間,應該采用科學的演繹體系,并建立在科學考究的資料體系上!叭绻凑者@樣的要求,目前我們貌似繁榮的學術出版,需要冷靜來看,多少是真正意義的學術。”王明舟說,值得憂慮的是,學術管理、學術評價體系的不合理。對學者而言,嚴苛的數量考核指標使學者在創作時只重形式不重質量,學術不端行為大量存在,是不爭的事實。而出版機構在學術著作出版中較普遍地考慮商業利益,不按學術規范操作,創新性嚴重不足。
要實現原創性學術著作的突破,則出版者首先要有學術出版的熱情和理念,并認識到,學術出版絕不是越多越好。同時,要嚴格遵守學術出版的法律規范、學術規范和技術規范。建立公平的學術出版環境,以科學的評審制度,保證學術出版的基本公開,抑制減少平庸作品以補貼出版、自費出版的名義泛濫,維護學術的尊嚴和權威。而國家出版基金等各種基金也切切實實減輕了出版機構的經濟壓力,讓更多優秀的學術作品得以面世。
復旦大學出版社社長賀圣遂的一個論斷得到了大學出版人的共鳴。在他看來,大學出版社應該與圖書館、實驗室并列成為第三種學術力量,成為輔助孵化學術的助推器。傳道授業解惑,是教師的使命,也應體現在出版的宗旨上。
建商業帝國,還是承擔文化使命
各地出版集團的林立,確實對大學出版的發展帶來挑戰。一位大學出版人認為,大學出版發展的最好時機——這個30年,已經過去了。大學出版面臨和社會出版嚴重不平等的社會環境,但這個環境不是國家造成的。改革之前,大學出版作為校辦企業或校辦工廠,享受免稅政策,但要上繳學校,社會出版要繳稅,大體上公平;改制之后,大學出版除了在國家層面與社會出版享受同樣的納稅減稅政策外,還要額外上繳學校。雙重繳付,肯定要對大學出版的發展造成影響,因為積累不夠。而據本報記者的了解,每年給學校繳納數千萬資金的大學社不在少數。
然而,大學出版的追求究竟是什么,是要建一個商業帝國嗎?“如果說我們是要建設世界一流的大學出版機構,那么,僅僅從出版規模和經濟規模來看,中國的大學出版已經有一些可以步入到前列,但是,冷靜考慮,中國的大學出版有世界一流的大學出版社嗎?”王明舟舉例,哈佛大學有三家出版社,哈佛大學出版社、哈佛大學醫學出版社、哈佛大學商學院出版社,商學院出版社規模很大,影響也很大,哈佛大學出版社的經濟規模和出版品種遠不如它,但哈佛大學出版社肯定是世界一流大學出版社!罢麄社會,包括我們的行政管理部門,對出版,包括對大學出版社的評價體系是有問題的,一切以碼洋來說話!
碼洋大就一定強嗎?北京大學醫學出版社社長陸銀道指出,轉企改制后,包括大學社在內的出版界,空殼化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大量合作的民營企業基本是以盈利為目的的,“在社會上站不站得住腳,讀者看不看得起出版社,和出版社賺了多少錢無關”。
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社長何林夏看來,出版的使命就是開啟民智,傳承文明。大學出版社的責任和使命是大學責任和使命的延續,只不過大學出版社是以學術的經營來承載出版社。他提出了學術出版的三個層面,其一,服務于學術,為學術成果的發布提供支撐;其二,推動學術,當學術發展到一定階段瓶頸的時候,以成果的發表,推動學科的發展,學術的進步;第三,引領學術。站在學術的前沿,通過出版創造一個學科,催生一個學術領域,是學術出版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大學出版用什么來承擔自己的學術文化抱負?其一,當然是資金。經過十年的發展,90年代,一批出版社完成了原始積累,廣西師大社是其中之一。手里的資金用來做什么?廣西師大社全部投入進了學術出版,建社20周年也只是把四層高的老樓裝修了一下。其二,沒有一蹴而就的學術出版,廣西師大社一個學術項目整整做了18年。其三,薪酬體系和評價機制一定要與想做的事情相匹配。對從事文化出版志業的理想主義者,給以他們的報酬和榮譽,不能少于為出版社創造經濟效益的員工。
而最重要的一點,在于用人制度的支撐。何林夏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如果說廣西師大出版社還做了一點事情,得到了一些社會榮譽,這些事情和榮譽應該歸功于廣西師范大學,而非廣西師大社”。現行體制下,大學社人員的調動非常頻繁,在職業化隊伍的建設上,與地方出版相比,大學出版是有不足的。大學出版社的社長一屆兩屆就要換,因為按照大學的規矩,10 年就得輪崗。而做出版,何林夏有一個觀點,悟性好的三五年入門,悟性不好,一輩子不知出版為何物!皬V西師大社創造了一個奇跡,建社26年,廣西師大換了幾任校長、書記,但是學校沒有往出版社派過一個干部,保證了出版社領導班子的穩定和團結,以及經營思路的一貫,我們26年可以做一件事情。出版經不起折騰,出版必須要有長期的發展!
“學術出版是我們大學出版社的發展方向,也是大學出版社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更是我們國家文化繁榮和文明傳承的命運所系!鄙虾=煌ù髮W出版社社長韓建民說。他提出,大學社的學術出版視野還可以更開闊,從國內向國際轉換,F在,國外的一些出版集團、出版社對中國的學術成果還是非常感興趣的。比如,斯普林格陸續引進了清華大學出版社、浙江大學出版社和上海交大社等多家出版社的學術圖書版權,交大社的大飛機工程賣給愛思唯爾5本。
“文化走出去,不能光靠武術、中醫、菜譜,還是要在核心話語權上有中國的聲音。改革開放30年,中國也已經具備了一批學術成果,大學社應該在這方面積極探索!
韓建民坦承,“雖然我們有做學術出版的堅守,但也同時面臨‘做強做大’的壓力”。然而,“是要建一個商業帝國,還是承擔文化使命,大學出版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王明舟說。
數字時代的大學出版革命
幾年來,整個出版業都在持續的變動中,產業融合使出版業成為新興產業的一部分。這個新興產業,我們叫做數字出版產業,國外叫數字內容產業,科技界叫信息服務業。產業融合使出版業不可避免地接受其他行業的規則,對出版業而言,則意味著新的革命。
比如,內容主體的變化,現在流行用戶創造內容;比如,消費方式的變化,所有的媒體都在說,數字時代是淺閱讀,“但真正的數字時代是深消費”。浙江大學出版社社長傅強說。再比如,企業組織的變化,原來講究打通產業鏈,垂直一體化,這是基于科斯定律——減少內部交易的成本,但在互聯網時代,交易成本已經不受地域的限制,所以,國際出版企業更趨于專業化發展,而非打通產業鏈。同時,“在信息時代,贏者通吃。因為信息的流通,在每個行業,競爭到最后,可能只有第一、第二。然而,每一個巨頭都有危機感,小公司可以依靠顛覆性創新瞬間扭轉地位,比如谷歌、臉譜。”
任何產業都有四個周期,即新生期、成長期、成熟期、衰退期,每個周期有不一樣的特性。新生期和成長期在內的新興產業階段,是高風險高收益,產業的成熟階段是低風險低收益,衰退期是高風險低收益。從競爭焦點來看,新興產業階段更多靠領先的產品和服務,靠創新;成熟產業階段靠質量、價格,依靠并購等手段,衰退期就會直接采取價格戰。“有人認為數字內容產業處于新生期,也有認為處于成長期的,但都屬于新興產業階段,依靠的手段為創新的產品和服務。也許資本的力量并不像我們所設想的那樣可怕!
數字出版產業創新的方向是什么呢?傅強認為,電子書、手機閱讀、移動閱讀是競爭的初級階段,因為內容和技術傳播是分離的;高級階段是知識創造,采用海量存儲技術、數據挖掘技術,包括云計算技術等把知識和服務結合起來,產生的一系列應用,比如維基百科,包括學術評價、數據服務等,“這個環節肯定是今后數字內容產業競爭的一個焦點”。
全球高等教育出現了很多趨勢,公認的趨勢就是全球化。在全球化趨勢里,目前出現的動向就是與信息化的合流。信息化推動全球化知識共享的迅猛發展。比如開放課程,成為研究熱點的密歇根大學的媒體聯合體,把所有的科技元素、創新元素結合在一起,包括全球的知識網課,催生了很多商業應用。譬如,從課程管理系統催生的BD平臺,麥格勞·希爾在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比如,從開放課程催生的大規模課程的商業應用。中國的高等教育在教育信息化也有一些標志性的工程,如優質課程計劃等,但還沒有大家公認的成熟的標準商業化應用。
去年,教育部發布了教育信息化的十年規劃,傅強用紅筆標出了所有的關鍵詞,它們是“內容、知識、服務”!耙苍S對大學社意味著更多的機會!
幾年來,高校信息化發展的態勢首先是基礎設施建設,然后是電子校務,如智慧校園、校園卡集成、集成綜合系統等,現在已經發展到了知識階段。“教育信息化向知識內容縱深發展,建設教育資源中心、知識中心,數字和內容的結合已經達到非常高的契合度。而信息化應用從管理輔助到知識應用的躍升,則意味著資金、人才、服務模式的巨大潛力。”傅強以浙大為例,“每一個項目都是上千萬”。
那么,數字時代,大學社對高等教育的意義究竟在哪里?
“大學出版社也許需要角色重塑,拓展服務的廣度和深度!备祻娞岢觯瓉碚麄的出版,實際上只是以學術周期里的一個環節,即成果發布的環節作為服務對象,而在數字階段,出版也許可以延伸到學術研究完整的生命周期,從方向的確定,到研究的開展,到成果的發布,到學術的交流,到學術成果的評價。當然,每一個環節都有不同的人在做,但都是零散的。“比如,愛思唯爾在做學術評價、確定方向,清華同方在做學術端的檢測,如圖書館的查詢服務,這其中,意味著大學社的機會!
前幾年,浙大社把浙江大學所有顯性和隱性的資源,集中到一個數據庫,制定了統一的檢索接口,并為每一位教師配以個性化的推送,給每一個機構保存中間數據的環境,這是浙大社開發數字出版產品的一個嘗試,F在的浙大社正在開發團隊管理工具,比如正在開發的基于教學全過程的跨平臺的數字教材,可以實現多個平臺的操作,可以容納視頻、音頻、課件,實現交互并拓展資源,同時提供筆記、書簽,名詞解釋、數據庫等在線的輔助工具和學習評價。而正在考慮開拓的,正是愛思唯爾做的,“查詢學術信息,促進多方合作,申請海外經費,制定學科科研策略,評價科研人員和科研小組的成果”。
傅強呼吁,大學出版社可以通過協同創新,搶占數字產業的制高點。“中國的數字出版行業最缺乏的是創新,大部分的文章都在總結國外出版界的模式,等到這個模式能夠被總結出來了,也就意味著你不再有機會了。美國的數字出版行業,真正的動力源是我們看不見的小公司。這些小公司可以一夜之間發展為大公司,也可能被大公司收購,成為創新的源泉!
雖然現在的業界談論最多的是商業模式,但傅強認為,數字出版最需要做的,是時刻把握用戶的需求,開發最好的產品。比如亞馬遜,最早做書店,后來做電子書的書店,有資源后,再做閱讀器;發現它的服務器有很多空閑之后,就做信息服務。亞馬遜現在是超過谷歌和微軟、世界最大的云計算的服務商。
“亞馬遜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不太可能。但是,它時刻把握用戶的需求,開發好的產品和服務,即使沒有商業模式,也是有前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