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訪談 >> 作家訪談 >> 正文
19.米蘭昆德拉曾說“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響。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在《母系世家》中我深刻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義,作品中蘭英、紅芳、秀娟作為鄉村女性譜系中的代表,您用舒緩的節奏、平實的語言詮釋著她們背負生命負擔的別樣的人性深度、精神創傷和存在價值,故事淡淡的凄涼卻充滿著強烈的藝術張力,這種平緩之中的藝術張力是鄉村女性原始的生命力的自然呈現帶來的嗎?您筆下的女性人物沿襲著傳統女性的觀念但又呈現出她們的特質,成為不同于以往小說中的獨特的“這一個”,那么您認為您筆下女性的獨特性體現在什么地方?
李:我認為全中國的農村其實都是一個農村,而全中國的鄉村女性其實也就那么幾個大類,和中國的農村都很相像一樣,全中國的鄉村女性也都很相像,要寫好她們其實很容易,只要懷著一顆愛心,貼著人物性格去寫,把人物塑造好了,小說就成了。《母系氏家》里唯一不同于鄉村女性的人物是秀娟,她的博愛是中國鄉村女性所不具備的,這是我的創造。但是你看,賦予中國鄉村女性任何偉大的東西,都會顯得很美,而不是假,這是很耐人尋味的。
20.有文學評論家認為,從文本意義上來說,李駿虎開了一個從風俗史和人的精神角度去描寫當下鄉村世界的先河,他呈現的鄉村是醇香的原漿,他筆下的人物是具有普世價值的;同時充滿溫情地描畫著鄉村的麥收風光、民俗畫卷,隱含著說不盡的溫情與和諧。您自己怎樣看待這樣的評價,準確嗎?
李:這似乎是《小說選刊》轉載《前面就是麥季》時編輯的話,我認為這個評價是說到我心里的。
21. “當美恰好揭示出超越的實在,當這一實在被感受為美,當每件事物因其真實而被認為本質上沒的時候,這就是偉大的藝術。”在現實主義創作道路中,您認為自己之前那種超驗的創作藝術特質有沒有受現實的束縛?
李:我后來發現,最先鋒的就是現實主義,正是因為現實的“超驗性”,而我堅定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也正是看到了它的包羅萬象涵蓋一切,在我的所有作品中,即使是最“現實”的作品,也總是不自覺地運用著“超驗”,它仿佛神性的東西,賦予作品以靈性。我不認為現實主義的創作束縛了我以前作品里明顯的超驗性,相反,我覺得是現實賦予了超驗更大的藝術表現力,超驗之于現實主義,就像閃電在烏云和大地之間竄動。
22.“如今的世界格局下,要找社會變革,其實在農村是找不見的。《小社會——鉛華與騷動》選擇在城鄉接合部,既能體現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又能體現對農村的帶動及影響。要反映現實社會和時代發展,還得寫城市,還得寫主流人群,還得寫中堅社會,還得寫知識階層。”您是否認為中國的農村仍然沒有在現代化的路上呢?對于城市農村二元結構您有什么看法呢,對于農村的未來您認為應當是怎樣的呢?
李:中國的農村,擺脫遠古的生產方式也不過三十年時間,所謂的現代化,表現在房子、車子、和家電上,表現在外出務工上,而實際上還是小農經濟,農村和農民只是被時代大潮揪扯著無所適從。而以鄉村精神背景為基調或者反鄉村精神為基調的中國城市,實際上離真正的城市文化還相距甚遠,所謂的城市農村二元結構我覺得不存在,整個中國從精神上就是個大農村,我所說的要寫城市、寫主流人群,其實就是寫這種糾葛,這種現狀。作為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農村人,我看到農民被錢牽著鼻子紛紛離開土地,是感到很不安的,如果連農民心里的美好都被打攪了,這是很悲劇的,怎樣讓農民回到土地,讓農作物足以讓他們衣食無憂,這是很重要的,國家不需要給錢讓他們種地,只需要真正實行義務教育,真正完善醫療保障就可以了,就是大同世界了。
三、對當下文壇的認識
23. 70后的作家沒有沉重的歷史負擔,這一方面使作家的創作天地得到開拓,但另一方面又使得文學作品多少有些輕盈感,那么您是怎么看待文學作品的“歷史內涵”?您認為在新時期淡化了歷史之后應該如何開拓文學作品的深刻感與厚重感?
李:“70后”的自我開始擺脫時代對整體命運的支配,這使得文學對個體的關注得到拓展,藝術的輕盈和自由得到彰顯,但是,“70后”因此而缺乏歷史感,這是時代決定的,但是也可以以作家的意志為轉移,畢竟,一部作品沒有歷史感注定是淺薄的,人物沒有命運感是蒼白的。在這樣一個瑣碎庸常的時代,70后的筆觸多是“民生”、“底層”等等敘事,這是危險的。我選擇了解并書寫山西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歷史,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尋找并廓清一段歷史,形成自己的歷史觀念,反觀時代,這樣就能夠解決作品分量的問題,至于“深刻”,這個詞不應該屬于文學藝術,所謂的追求深刻,對小說是一種戕害。
24. 那么您認為70后作家創作的整體現狀是怎樣的,您喜歡哪幾位國內70后作家作品?對于70后作家,您認為是否存在整體上的審美局限或缺陷?您的文學創作的不足之處或您不滿意之處是什么?
李:我讀同時代作家作品比較少,女作家作品更少,印象深刻的比如徐則臣的《跑步穿過中關村》不錯,很有生命體驗。在我有限的瀏覽以及和同時代的作家的交流里,我覺得“70后”的創作最大的問題是模仿大于原創,原創精神匱乏,并且同一性太明顯,遮住作者名字,說某一篇作品是誰寫的都可以。“70后”要想出大家真的太困難了,很多人走不出模仿,形不成鮮明個性。至于我個人的文學創作,我一直認為自己對文學的理解大于自己的技法,我越來越不重視小說的形式和技巧,我自己用“呈現”來表述自己的創作狀態。我一直是個票友水平,并且我喜歡這樣的狀態。
25. 因為您曾經有過在洪洞縣掛職的經力,那么您有沒有計劃創作有關官場題材的小說?在未來一段的時間,或更長時間您有什么創作計劃嗎?
李: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寫出一部反映當下時代的作品,但是總是質疑自己掌握的素材。對于中國的官場和社會現狀,我比其他掛職作家更了解一些,因為我掛職的是自己的家鄉,而且我擔任的是“實際職務”,這一個階段對于我的思想的作用遠大于對創作的作用,我沒有熱情創作什么官場小說,但也許會寫一部社會小說,或者說這段經歷所得的經驗,影響著我所有作品里的價值判斷。
26. 2010年對您來說應該是不平凡的一年,您憑借《前面就是麥季》斬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優秀中篇小說,一個月后您又憑借《母系氏家》獲得“趙樹理文學獎”,而這之前您曾獲得十二屆莊重文學獎、山西新世紀文學獎,那么這些獎是對您之前創作階段的一個認可,那么您能具體談談它們對您的文學創作的影響嗎?
李:搞創作獲獎對作家的好處是有很多實惠,經濟上的,待遇上的,還有它們永遠會成為一種標準。但是,對于創作來說,意義不大,比如說獲了一個魯獎,不能推動我創作出大作品,但是卻能夠讓我心態放松,更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風格去寫作,而不用擔心發表和出版的問題,這種自由,是我最想得到的。
27 您憑借中篇小說《前面就是麥季》成為魯迅文學獎最年輕的獲獎者。山西主流媒體評價,此次李駿虎的獲獎,標志著山西省作家“后趙樹理寫作”所達到的新高度。您自己怎樣看待這個評價呢?您認為自己的創作與老一輩山西作家如趙樹理之間的突破與不足是什么呢?
李:這里有兩個誤解,首先我只是第五屆獲獎者中最年輕的,第四屆的田洱比我小很多。其次所謂的“后趙樹理寫作”也不準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文學,你不能說宋詞是后唐詩寫作。但是我們這一代作家比起山西老一輩作家差距是明顯的,首先最重要的缺失是趙樹理對時代和政治的關注我們不具備,老一輩作家作品對時代的作用,我們也遠遠不及,這不是山西一省的問題,是全國青年作家的問題。相比來說,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就做的很好,比如山西作家張平的作品,那樣的社會情懷是我們應該學習的。
28在2011年的茅盾文學獎的評選中,《母系氏家》入圍第一輪投票后落選,您認為這是宣傳力度不夠,很多評委不了解您的作品所導致的嗎?在當前文化市場機制下,您對文學宣傳有什么看法?好的文學作品需要市場裝潢、包裝嗎?
李:真正好的作品,自己就有市場號召力,宣傳只能做出暢銷書,做不出長銷書,我不是很感興趣什么宣傳,這是對文學作品自身感染力的嘲諷。《母系氏家》第一輪入圍,我已經是很意外了,因此它的落選我一點不意外,讓我感到安慰的是,讀過他的評委都認為是上乘的作品,這就夠了,獲獎不是目的。
29.山西有一個強勁的短篇小說創作傳統。您怎樣評價“山藥蛋派”?它的文學創作實績對您自己的寫作有什么影響呢?您認為山西作家群中老一輩作家與新銳作家相比,新銳作家的創作優勢體現在什么地方?新銳山西作家不足是什么?
李:我是讀著“山藥蛋派”的作品長大的,老作家們樸素潔凈的藝術手法和純正的藝術追求深深地影響著我。之后的“晉軍崛起”受翻譯文學的影響比較大,他們的價值還需要時間來檢驗。我們這一代和比我們更年輕的作家,優勢是閱讀的豐富,對西方大師幾乎倒背如流,受到很大的影響,但是跟大社會脫節嚴重,也不是很了解時代的核心問題,這就造成原創性不足和格局過小,這個問題是全國的普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