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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慈欣和他的科幻即將迎來一個好時候。而此前,他已經六獲銀河科幻獎,被譽為“中國科幻第一人”。
二十年前的某個冬夜,劉慈欣用DOS系統下的WORDSTAR一行一行地敲出自己的第一本科幻小說《超新星紀元》。雖然“窗外只有太行山的寒風在呼嘯”,但心里卻對科幻事業充滿信心。
今天,在一個“周圍的人連書都不怎么看”的文化氛圍里,經過“與自己的心靈進行了漫長對話”,劉慈欣搭建出一個令人稱奇《三體》世界,有著至少40萬冊的銷量。
他的作品很好地把握了科學精神與合理想象的平衡,讓讀者體味到一種特殊的人文關懷,在原本狹隘晦澀的現實空間中打開一扇通往無垠宇宙的想象之門,讓人不由自主地深深陷入宇宙、哲學、技術、藝術的無限辯證中去。
“黑孩”的夢
1963年6月,劉慈欣在北京出生。平靜的生活沒有持續太久,三年后開始的一場政治運動,讓他開始了在山西陽泉的第二童年。
“那時候我的狀態,大概和莫言小說《透明的紅蘿卜》里描寫的‘黑孩’比較相似。在極端的貧乏和孤寂之中,產生了對美的渴望,迸發出類似幻覺一樣的想象力。”
這段經歷在劉慈欣的小說中,是異乎常人想象的一番模樣:瘋狂的社會讓女主人公對人類徹底失去信心,她將一束電波射向宇宙,引來三體星人的入侵,甚至甘當地球叛軍“統帥”。從此,地球文明被改寫,隨即進入長達四個世紀的恐慌……
而當光怪陸離的想象投射到現實中時,我們會驚詫地發現,劉慈欣只是一位利用業余時間寫小說的普通工程師,即使在出版了《三體》、《球狀閃電》、《超新星紀元》等一系列優秀長篇小說后,他也沒有擠進哪一年的中國作家富豪榜。
2007年的中國科幻大會上,一個科幻迷少女對他說,希望你們能拉著我們的手在太空中飛行,在時間中看未來和過去,帶著我們仰望星空,帶我們聆聽宇宙中最深邃的思想。
劉慈欣在博客中寫道,這正是三十年前自己想對科幻作家們說的,一字不差。
“中國科幻第一人”
1989年,劉慈欣真正開始創作科幻小說,當時國內的科幻迷為數不多。他的第一部長篇科幻小說《超新星紀元》,幾經易稿、刪刪改改了十年才得以發表。
劉慈欣形容自己寫作“就像打印機一樣快”,因為時間都花在了思考上。只有在走路和坐車時,“思考得才比較靈活一些”。有時一不留神就走出十幾公里,醒過神,才發現“走得天都黑了”,趕緊找車,坐了一個小時才回到家。
這種思考方式逐漸成為他寫作的常態,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鞋子壞了好幾雙,有的都磨變形了”。
“這也不失為一種運動鍛煉嘛”,他這樣安慰自己。
好在,與那段只有“幾名年輕人圍在一個小火爐邊,徹夜暢談著美麗的科幻之夢”的歲月不同,如今科幻越來越被主流社會所重視。
時隔三十年,《人民文學》首次刊登劉慈欣的科幻作品,《新華文摘》亦跟進轉載;3G門戶總裁張向東等企業領袖自稱“磁鐵”;IBM公司以及浙江衛視一檔節目悄悄利用《三體》中的概念在微博上給自己做推廣。
而今年7月錄制的一期《小崔說事》上,央視名嘴崔永元也把他請到了現場。“門票一個小時就被領光了。”崔永元在節目中說。
這些似乎都預示著,劉慈欣和他的科幻即將迎來一個好時候。而此前,他已經六獲銀河科幻獎,被譽為“中國科幻第一人”。
“生存,本來就是一種幸運”
盡管如此,劉慈欣卻堅持說,要想生存,中國科幻必須努力適應新環境的改變。
他認為中國科幻發展所面臨的最大威脅,恰恰來自于科學,“迅猛發展的科技將科幻中的奇跡變成了現實,它消除了科幻的神秘感”。
然而,自稱“瘋狂技術主義者”的劉慈欣并沒有陷入到這個悖論所產生的矛盾中去。他在早期的一篇反思科幻小說的文章中這樣寫道:“科學是科幻的母親,我們真愿意成為她的敵人嗎?”
相反,他更加擔心科學精神在大眾中的喪失。
“2011年日本大地震的時候,人們居然集體跑去買鹽,這正是缺乏科學常識的非理智表現。”劉慈欣認為,如果有一天真的面臨滅頂之災,很難想象人類會有怎樣的非理智行為。
他的小說《三體II:黑暗森林》就描寫過因外星人入侵,引起人類社會瀕臨崩潰:饑餓大進軍,幾千萬人逃荒,人一死,立馬就給分光了。
而書中侵略地球的外星文明卻輕蔑地回應:“生存,本來就是一種幸運。”
看似冷酷的邏輯,其實并不冷血,倒像是“劉慈欣式的人文關懷”。
現實中,似乎只有科幻小說在思考這些,劉慈欣說:“人類應該作好大災難隨時來臨的思想準備,必須有應對變化的意識,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宇宙很大,生活更大”
與網上“磁鐵”們催促劉慈欣盡快推出精品的喧囂呼聲不同,山西陽泉的小縣城里,劉慈欣平靜的生活依舊進行著,這或許是他的一種幸運。
就像《三體》里,外星文明對地球人說的那樣,“宇宙很大,生活更大”——努力工作,照顧家庭,剩下的時間用來思考,才是劉慈欣的生活。
對于作品中探討的宇宙圖景,自己身邊的人似乎并不關心,“他們關心的事情離文學、科幻都很遠。”劉慈欣說,“基層工業領域工作負擔重,競爭激烈,壓力也很大。”
但對他來說,最大的不幸是沒法在居住的地方看清繁星、沉醉銀河之美,“山西是個污染大省……”這雖然對提倡人們仰望星空的他來說略有些尷尬,但他每次也只能這樣解釋。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而在劉慈欣的小說《朝聞道》里,人類的科學家得到了外星先進文明“排險者”的眷顧,允許他們知道未被破解的科學謎題,代價卻很殘酷:用生命來交換。
這是劉慈欣眼中,聞道者與道的哲學。他巧妙地設計了一個連“排險者”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采訪結束后,我以一名科幻愛好者的身份,將這個問題原封不動地還給劉慈欣。
“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他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