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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 者:您以小說成名,兼及詩歌與散文隨筆的寫作,這次,您又寫出了關于《論語》的一部專著。可否講講這其中的機緣。
張石山:“作家”、“小說家”這些名堂,屬于當代概念。中國古來只有“讀書人”、“文人士子”的說法。如果除了小說還能寫詩,作家何必囿于單一名堂的局限?我的寫作早已撐破了某些既定的評論框架,讓批評家們很頭疼。腳大鞋小,徒喚奈何。
我多年前就意識到:投入身心寫作的過程,一定同時也是一個塑造完善作者精神人格的過程。漸漸地,我對自身有了一個認知或曰定位。與其被人稱為“作家”,寧可認為自己是個“文人”。文人,是要有所擔當的。在這個意義上,文人應該屬于“公共知識分子”。
三年前,非常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林鵬先生。住在我樓上的周宗奇老兄,仿佛不經意地推薦給我一本林先生的《蒙齋讀書記》。平素,我號稱“不讀書、不看報”,說的誠實一點,就是不愛看廢話連篇、言不由衷、口出謊言不倦的文字。拿起林先生的書,結果放不下了。手不釋卷,當夜讀竟。
后來,在許多場合,林先生對我的《拷問經典》大加“鼓吹”,那是老先生對晚生后輩的獎掖。我則將一份內心由衷的欽服化作了行動。林先生幾乎讀完了全部先秦典籍,而這是我最顯在的短板。于是,年過六旬,2010年年底,我第一次通讀了《論語》。讀書而有心得,截止2011年年底,寫出有關專著一本,2012年該書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記 者:您的這部新著題為《被誤讀的論語》,可想而知您對歷代有關論語的本子是熟悉的。可否談談您對幾個代表性本子的總體觀感。
張石山:近年有所謂“國學熱”。沒有誰號召閱讀四書五經,但也不再有“批孔”運動,這真是時代的進步。當代各種有關論語的著作,都是在研究或者宣揚國學,這都是首先應該激賞的。
我讀書非常有限,開始讀論語,抱的是一個初學者的態度。沒有讀過論語,就揎拳捋袖跟上瘋子揚土大肆“批孔”,那是三花臉的鬧劇。我參閱的主要是當代發行的中華書局版的兩本書,一本楊伯峻先生的簡體字版《論語譯注》,一本張燕嬰先生的《論語》。先是參照譯注,熟讀領會論語原文。然后讀過南懷瑾先生的《論語別裁》,反復參看過宋代朱熹編著的《四書集注》。
反復通讀原文,不時參看多家譯注,其間每有會心。若干難解的原文條目,作為白話翻譯,各家多有齟齬;我的理解領會,又有不同于各家譯注的地方。閱讀過程中,漸漸形成若干片段的、甚或是片面的個人見解。于是,我的這本書就另加了一個副題——《論語》片解九十九篇。
記 者:與你參閱的上述幾種本子相比,您的這個“片解”,寫作的基點或一個總體性的線索是什么?并請簡略介紹一下您這本書的主體內容。
張石山:你提的問題都夠大的。請能容我分說清楚。
我的閱讀體會,《論語》是一個完整的仁學系統,孔子的語錄,宜于放置在整個系統中領悟。總括而言,叫做不迷信權威的注釋,不盲從慣常的解讀。
我的片解要說有個基點,就是針對以上種種誤讀曲解,力爭廓清蒙塵,還原孔子的思想真諦。
那么,古代經學家錯解了,當代譯注家誤讀了,張石山不過初讀《論語》,如何能夠提出自認為正確的解析來?我先前沒有讀過《論語》,所以沒有定見,這不妨說是個優勢。我從文寫作幾十年,何嘗離開過傳統文明的熏染。再者,圣人亦人也,我們察己可以知人。孔子高大,高不過人情天理。還有,堅持獨立思考、保持思維的穎銳,也不能不承認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上述,大概就是本書的整體線索,同時多半也就介紹出了本書的主體內容吧。
記 者:聽別人講,您已經開始在山西省圖書館做有關《論語》的講座,我想知道的是,您和聽眾有什么樣的交流,以及如何看待最近幾年的“國學熱”?
張石山:先說“國學熱”。引領國人重新認識我們的古代經典,這是學界的責任。廣大中國人熱愛國學,這是“國學熱”的堅實基礎。可惜還缺乏國家政府部門的大力倡導。國學應該熱,熱得還遠遠不夠。
百年以來,不肖子孫詆毀自己的文明,踐踏我們古來的煌煌經典,把東方帝國的落伍全然歸罪于傳統文化,歸罪于我們的國學、儒學,到了應該深刻反省的時候了。
敢問,作為文化概念的中國人,誰曾自外于傳統文化而生成?西方殖民主義船堅炮利,猶如成吉思汗的鐵騎橫掃歐亞大陸,誰敢說那樣的游牧文明一定強于當時的歐亞文明?暴力戰勝不能等于一切,不能說明一切。全人類的和諧共存,需要東方古典智慧。仁義道德,與全人類尊奉追求的普世價值,決不會捍格沖突。
我在山西省圖書館講課,非止一日。前幾年就講過文學創作、地域文化、民俗民歌種種專題。這次省圖方面特別給我開了《論語》講座,我非常感謝。大家還是一個共同的目標,和衷共濟,為我們的文化復興盡一點力量。
《論語》講座已經連續幾期,反響尚可。我的講課風格正如我的寫作風格,追求雅俗共賞,我會爭取讓大家聽得“有趣”,進而達到“有益”的效果。這里面,也有一個真心誠意的態度問題,最要不得就是“我多么高明”那種貢高自慢的心態。
孔夫子有教無類、循循然善誘人、誨人不倦、教學相長、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早已給我們做出了偉大的榜樣。我去講《論語》,可以是別一個樣子嗎?
記 者:這本書完成后,您最近還有什么創作規劃?
張石山:一個人窮其一生,能寫多少東西、能做多少事情呢?有志者只能是盡力而為。著書立說,我虔誠地認為,決不是率性隨意的事情,敢不慎哉。
前段與《名作欣賞》方面會談碰撞,達成一個意向:由我和《山西文學》主編魯順民結成對子,以活潑的對話形式談一個大型鄉野文化專題《禮失求諸野》。
文明的坐標從來都在我們身后。面對西學東漸這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東方學人進退失據。而我們的鄉野,古圣賢“化民成俗”,極其厚重的民俗文化構成了堅不可摧的防御縱深。
我們兩個相對熟知農村,知曉若干民俗古禮。細心撿拾歸攏一回,期望能夠捧出一份有價值的成果。
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
大地在、山河在,滋生過傳統文明的鄉野在,億萬老百姓在——這給人以巨大的信心。